▍作者簡介：崔家瑋。台大法研所研究生，111 年律師高考及格，g0v 零時政府社群參與者。喜歡從法律與規範角度分析社會議題。
2024年5月14日上午，優食公司（Uber Eats）的母公司 Uber Technology Inc.宣布，其在台灣的子公司將以9.5億美元（約新台幣308億元左右）的現金，購併Delivery Hero旗下的Foodpanda台灣業務。
這次的金額與規模，僅次之前的「統一購併家樂福」。此舉亦宣告，長期出現在台灣街頭一粉、一綠的外送平台對抗，終歸一統。
台灣在疫情之後，外送平台已成為人們生活中的日常風景，消費者最關心的，還是兩大平台會不會漲價、相關優惠是否不復存在？
對店家來說，兩大平台佔據台灣外送市場甚廣，是開拓外送市場不得不優先考慮的夥伴。如今，一統之後失去競爭，店家是否將面對高額抽成，且無還手之力？
對外送員而言，合而為一也意味著缺乏待遇改善動機，相關保障與福利是否會受影響？
其實，上述的擔憂會不會發生，都跟市場競爭，以及管理法規是否完善有關。
業者漲價，消費者只能接受嗎？
消費者在購買東西時，往往會貨比三家，從「價格與品質」挑選服務與商品。但市場若只有少數商家，或者是「僅此一家，別無分號」時，消費者就無法迫使商家提供更好的品質，與更低廉的價格。
然而對商人而言，排除所有競爭者，或者是勾結市場上的競爭者，不斷調漲產品或服務價格，才是最大化利潤的有效方式。於是，為了避免前述狀況、讓市場能夠維持公平競爭，國家就有必要加以管制。
例如十幾年前，光泉、統一、味全3家鮮乳廠商藉著調整「生乳收購價格」之際，聯合共同調漲鮮乳價格。就被主管機關「公平交易委員會」（下稱公平會）裁罰。
由於台灣消費者，當時能夠選擇的鮮乳產品幾乎都是由這3家供應；一旦聯合漲價，消費者根本無法透過選擇迫使業者降價，很需要公平會及時出手。
《公平交易法》是什麼？
台灣的《公平交易法》（下稱公平法），源自於美國的反托拉斯法。美國在南北戰爭後，戰後的經濟需求加上加上鐵路建設完成，讓工商業蓬勃發展，也催生了許多跨州甚至是全國的大型企業。
這些大型企業擁有雄厚財力，在當時缺乏管制的背景下，除了能恣意吞併中、小企業外，更用政治獻金影響政治運作，因而讓美國的社會大眾感到不滿。這時，就靠老羅斯福總統（Theodore Roosevelt）了。
大家對老羅斯福的印象，通常出現在歷史課本「巨棒外交」那一頁。但老羅斯福有另一個外號是「托拉斯馴獸師」，這個外號精準描述：他在任內起訴，並拆解多個托拉斯企業的政績。自此，美國的反托拉斯法開始發展，也影響了全世界許多國家。
因此，我國公平法也承繼了這樣的精神，留意企業獨佔、避免消費者蒙受價格調漲的損失。比方說，公平法就會要求企業在結合前，須向公平會申報，由公平會審查通過後，才能繼續進行購併程序。
公平會如何判斷兩家企業能否合併？
公平會將會以什麼標準判斷呢？在判斷是否准許企業購併時，公平會會先看這一次的併購是屬於垂直購併（同一條供應鏈的上下游整合）還是水平購併（同一產業合併）。
以這次外送平台的合併為例，作為水平合併，公平會會界定相關市場範圍。也就是這兩個要合併的企業中，各自在市場中所佔的份額為多少，再來檢視兩者結合後的市占率，是否會形成獨佔或優勢地位，進而影響消費者的利益。
一旦企業合併後的市占率超過門檻，公平會循往例就會禁止合併。
然而市場的界定並非絕對，有如在沙坑中畫圓，比較大的圓可以包住比較小的圓。例如，娛樂市場中可以更進一步細分成影視、遊戲、音樂與表演等場域；遊戲市場又可進一步細分成手遊、單機、線上遊戲等。
由此可見，如果市場畫出來的範圍越大，就有更多企業的市場份額被劃入其中，則兩個企業結合時所佔的份額就會越小，也越不容易達成獨佔或優勢地位。
如何劃定相關市場，並說服公平會以該相關市場作為基準檢視，是企業購併過程中商務律師的重頭戲。
回想「統一、家樂福」與「錢櫃、好樂迪」
在過去的案例中，有兩起與日常生活相關，但結果截然不同的案例可供參考。成功案例是統一購併台灣家樂福，失敗案例則是錢櫃購併好樂迪。
在2022年，法商家樂福宣布將出售台灣區的量販店業務給統一企業，引發市場譁然。原因在於統一擁有統一超商（7-ELEVEN），市占率與據點數都穩居龍頭，當時又將跨足量販擴展版圖。
公平會於2023年5月宣布「有條件准許」，認為統一企業購併家樂福並未改變既有市場結構，且能提升經營效率。但也要求，統一不得以其通路商地位，給予家樂福及其他中小盤商差別待遇，且家樂福與統一超商於一定期間內不得共同採購，以免恃其優勢地位壓低成本。
這樣，等於是先架好限制市場運作的煞車，才准許合併。
至於錢櫃與好樂迪就沒這麼幸運了。與統一、家樂福分屬零售超商與量販店市場不同，錢櫃與好樂迪都是經營KTV伴唱事業，而且市占率頗高。
因此，錢櫃與好樂迪雖互看對眼，但屢屢被公平交易委員會斬斷因緣線。公平會從2003年起就多次阻止兩家公司合併，在2019年第四度的闖關中，公平會指出兩者市占率相加達45%，且互為主要競爭對手，結合後對消費者弊大於利，因此禁止合併。為此錢櫃甚至狀告公平會，但在2020年遭台北高等行政法院判決敗訴。
由以上案例可見，對於相關市場的界定、消費者福祉的考慮、結合後企業經營效率的提升，均是公平會的考量點。然而一旦兩家企業同屬相關市場，且結合後市占率達到優勢地位，則往往會吃閉門羹。
例如，目前好樂迪與錢櫃雖然已經交叉持股，彼此是彼此的最大股東，但在公平法的把守下，就是不能合併。
Uber Eats購併foodpanda：75%的難題
若從上述案例觀察，這一次Uber Eat購併Foodpanda也將面臨錢櫃與好樂迪的挑戰。因為兩者不僅是外送市場中的主要競爭者，結合後的市占率高達75%，甚至超過錢櫃與好樂迪結合後的市占率。
因此，要如何說服公平會，兩者結合後並不會影響市場結構，甚至突破法院也承認的實務見解，將是雙方律師的終極難題。縱使真的通過，也可能跟統一購併家樂福一樣，加上重重限制，避免市場競爭遭到破壞。
這也代表雙方的購併，不會在短時間內落幕。公平會的審查需要時間，而且如果公平會最終駁回申請，雙方的戰場可能就會進到司法程序的延長賽。也因此短期內Foodpanda並不會套上新衣，一粉一綠盤據街頭的風景也不會這麼快消失。
解讀》foodpanda為何要把自己賣給Uber Eats？
責任編輯：倪旻勤
核稿編輯：陳瑋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