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南旅居近5年的時間，2022年，我和先生也意外成為海歸派的一份子。
2020年起起，新冠肺炎攪局，許多海外台人紛紛回流返台。新聞上聳動報導著，海外台商挾龐大資金回台投資，帶動台灣經濟逆勢成長。而我們純粹是2名外派越南的普通台幹，有的，也只是隨時代洪流的四處流轉。
海漂前輩們常說：「外派太久，就回不來了。」更有人決絕的說：「誰想回來台灣啊？」輪到我們回到夢中的故鄉長住，確實逃不了尷尬的陣痛期。
海漂回台滿周年，在熟悉又陌生的故土，我整理了這段轉換期的所思所感，分享以下10件返台不適應的事。
- 低薪、高物價、強競爭
- 海外資歷不一定能沿用
- 重建生活圈
- 台灣社會氛圍普遍低迷
- 社會期望和意識形態纏身
- 多重社會角色好忙亂
- 資訊爆量，難防注意力黑洞
- 家務瑣事變時間怪獸
- 交通很方便，但也不方便
- 天氣變化引發換季憂鬱
1.低薪、高物價、強競爭的三面夾殺
台灣擺脫不掉低薪魔咒，原因跟整體經濟、產業結構、政策導向和全球局勢都有關係。海歸派返台要面臨的是，更強勁的島內菁英、一同競爭少少的優質職缺，和高物價的生活成本，而薪資卻又大大貶值。三面夾殺的狀況，一時間讓人吃不消。
● 國內薪資貶值30%
台灣人才站到國際舞台上都是前段資優班，光是英文水準（只論基本問答）、3C技能（只論能打鍵盤、會用印表機）的硬技能，和盡責耐勞、不偷不搶的民族素養，就占盡優勢。
不過，這些條件回到國內的勞動市場中，只是基本要求。
以我這一年的求職經歷來說，在海外可以獲得年薪破百萬的待遇，國內只有北部才能提供海外待遇2/3的Offer。不討論台灣社經現況，單以薪資報酬來說，光在海外找到自己的位置，都比搶食國內一丁點的就業市場強。
● 生活成本漲250%
我曾寫過一篇《外派越南淘金去！出發前你要了解的10件須知事項》，內文提到，單身族外派越南，月花3000元就足矣。再將年度大筆開支攤平，平均每個月支出也不出1萬元。
返台後，南部每個月的生活費約2萬元，北部要3萬多。以我奔三的年紀，已經到了該負擔家中支出的時候。精打細算下，每月花費依然近4萬元。現在看到願意結婚生子的人，都要給個大大的Respect。
解決方案
原以為外派存下來的積蓄，能讓我在台灣過上2年自由自在的日子。結果現實是，大概花到半年多就將坐吃山空。一方面也是因為返台後，個人責任和社會誘惑都增加許多，像是幫家裡裝冷氣、跟朋友見面小酌、來個珍奶鹹酥雞，每個月的支出跟著暴增。
外派工時長、娛樂少，可以說是無痛儲蓄，返台生活則要堅守理性消費。以往我都用滿月記帳法、抓大放小來管理個人財務，過渡期間改採每日記帳，並搭配年度預算，以熟悉新生活和消費型態。
我認為，對於剛返台、青黃不接的海歸人來說，要抓住2個大原則：「保持每月現金流為正、定期關注資產淨值」，就可以減少一定的心理壓力。
2.海外資歷不一定能沿用
外派走一遭，其實不難發現這裡是中南部人的天下。第一是，外派工作泰半都是傳產，傳產的根基在中南部。第二是因為南部薪資偏低，普通文組如果沒有進電子科技業、金融業，或是拚命一搏當業務，那麼南部小孩不是北漂就是出海。
出海外派的起薪雖然高，但往往也會因為綁在工廠裡，失去其他自我養成的機會。直到某天你要回台時才發現，傳產在台灣的工作機會少的可憐。
聽過不少外派前輩回台的案例，他們在海外職場管理上萬員工、呼風喚雨樣樣行，但是中年返台求職卻四處碰壁。就連開個咖啡廳，也因為不熟悉台灣內需市場和服務業要領而遭受滑鐵盧。
解決方案
現在的全球變化越來越緊湊，當經濟景氣一下行，企業要裁員的首要目標，往往是高成本的海外台幹。勞資糾紛和資遣在外派人的飯後閒談裡，是數不勝數的鬼故事。
但這也提醒我們，要時時關注世界趨勢，補足自己不足的知識和技能。你走過的每一步路都不會浪費，當你需要轉職時，面對的就業環境即使截然不同，你需要的只是精心策畫、提前布局。
3.重建新型態生活圈
出了社會感覺很難認識新朋友，換個地方生活也會。以我個人的歷程來說，外派第一年和大部分人一樣，都關在工廠；第二份外派工作，才開始到外面的世界跑跳、接地氣，加深在異地生活的歸屬和認同感。
但終於在異地站穩腳跟時，返台時刻又突然來臨，得來不易的人際和生活又要歸零。
事實上，對適應力強大的外派人來說，換個地方生活並不難。對於氣力已經放盡的海歸派來說，才是難。
回到我們以為安穩幸福的台灣，卻馬上面臨現實的夾殺，那份認知落差下產生的衝擊，往往使人下意識的想當躺平族。
解決方案
我認為，不管是邁開外派的那一步，或是海歸返台，本質上都是脫離舒適圈的挑戰。與其說外派以後就回不去了，不如說從我們離開台灣的那一刻起，本來就沒給自己留退路。
當你心中有返台打算後，把返台當成「再次外派」吧！調整心情，以高規格的戰鬥姿態面對，重新盤點自己的生涯地圖和人我關係，用多一點時間，找出自我定位。一定會遇到陣痛期，躺平一下也沒關係，但千萬不要自暴自棄當「海廢」。
4.台灣社會氛圍普遍低迷
我以前錄用的越南司機大哥，曾是名咖啡廳老闆，後來考到駕照就當起職業司機；另一位越南打掃阿姨，她總跟年僅十歲的女兒耳提面命，希望女兒去學美甲或芳療，日後好創業當老闆。
還不只一個同事問我，打算替人工作到何時，不出來做生意「不是辦法」。
某年夏天，一位台灣頂尖大學研究所的準畢業生和我暢聊他的創業夢。即使與本科系大相逕庭，我還是鼓勵他邊走邊學，對方登時冒出一句：「學長姐們都說事情沒那麼簡單而勸退，只有妳鼓勵我去做。」
對於行動力強、生性樂觀的越南人，他們談創業就像回家拿幾張椅子出來擺這麼簡單，不怕失敗的個性使他們什麼都願意嘗試。但台人性格相對保守、謹慎，太高的風險都不樂見。
若不能靠讀書做高薪三師（機師、精算師、醫師），但求抱緊公務員鐵飯碗安穩度日。人們有什麼鴻圖大願，身邊的人都樂意跳出來當滅火消防隊。
解決方案
知名的個體心理學家阿德勒（Alfred Adler）說：「怯懦會傳染，勇氣也會。」我認為，年輕人在正該打拚的年紀，去一個正在起飛的國家闖蕩，身處於「我的未來不是夢」的社會氛圍，除了可以校正我們總是想太多、做太少的毛病，也是場極其痛快的生活體驗！
不過這不表示，待在台灣就沒有希望可言，我們的家國有前人奉獻，才有今日榮景。現在這個時代只是多了迷惘，但其實也少了混亂。這沒有比較差，我們也在走出不同的路。
這幾年，在疫情的影響下，人們開始思索工作以外的可能性。這2年台灣的讀書會產業開始越趨成熟，包含商業、生涯、心靈、文學等各式各樣的主題。簡單利用臉書、Dcard、Eatogether、Accupass等社群軟體就能找到同好，甚至是自主發起聚會。
當你想要完成一件事的時候，找到相同特質、相同領域的「同族人」，主動搭建你們理想中的小宇宙吧！
5.社會期望和意識形態纏身
和外派人近乎無門無派的孤獨生活相比，返台後，順理成章的舊成為群體一員。那些幽微的社會期待，和躲在各個角落的意識形態，一旦發現你，就像藤蔓一樣開始攀爬，讓人窒息。
剛出海時，曾被人想成：「在台灣混不下去了，才會想去那些鳥地方」。如今你回來了，依舊會有人會簡單粗暴的認為：「是不是在國外走投無路才回來。」
過去，我在越南同事身上學到的職場原則，用在台灣職場上可能五雷轟頂。更常見的是，以往身為管理幹部，加班是責無旁貸。然而，進入台灣職場，卻只是不明所以的配合其他人加班演戲。
解決方案
想融入一個群體，就需要學習他們的文化規範。也許有些意識形態令人疑惑，不過同樣作為台灣人，我們也更有機會透過相同的情感脈絡，去了解其成因。
對我來說，已經習慣東南亞的自由奔放，要再融入台灣，不免覺得綁手綁腳。不過，我認為台灣的自由度還是很高的。確立並專注於自己的目標，久而久之，人們也會支持你用自己的方式往前行。
6.多重社會角色好忙亂
外派多半只扮演好自己及某公司的職員，這兩種角色就好。即使有交際場合，也占整體時間的很小比例。回到台灣，你是某人的愛侶、朋友、兒女、爸媽，時不時還要去親戚家串門子。
這次返台最讓我拚盡全力的，就屬「家人」的劇本。剛回來時，原以為回到溫暖的避風港，能做回天真爛漫的小女兒。很快卻發現很不習慣和家人這麼近距離的相處，彼此都不免小心翼翼。同時，我也察覺家中氛圍的異常，原來這些年大家都有各自的苦。
我暗自期許自己成為讓人倚靠的一員，處處承攬家中的事務。直到看著充電滿滿的家人們再度回到工作崗位，感到很欣慰。
不同的角色，有不同的劇本要發展。不禁佩服在島內的人們，在看似平凡無奇的生活裡，除了應付職場鬼怪，下了班還要出演各種劇情線。
解決方案
一個人的精力有限，請放棄「討好每個人」的想法吧！在一年當中，選定1~2個角色作為主線劇情。比如今年的首要任務是經營家庭，那就付出80%的精力，專注做起你理想中的家庭成員。在主線劇情中，爭取掌握環境、熟悉夥伴，並且洞察與改善問題。
剩下20%的精力則用在朋友、情人、員工等其他支線劇情。支線劇本求穩即可，如果未盡完美也用不著太苛責自己。
7.資訊爆量，難防注意力黑洞
外派生活中，即使外語能力再怎麼熟練，都很難像母語般直覺反應。因此，海外的電視電影、新聞廣告等，觸目所及的資訊都好似與我無關。雖然有種和這個世界隔層膜的感覺，不過當個局外人的好處是，能專注在自己的目標上，心無旁鶩。
返台後，到處是注意力黑洞。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中文訊息推播，都在爭搶你的注意力。在資訊爆量的環境中，到哪都有東西誘發人們的需求、嚮往和慾望，使人不小心迷失方向。
不可否認的，我們的生活確實需要多重技能。但當時間和注意力被切割得高度破碎，幾個小時過後，反而覺得甚麼都沒留下來。
解決方案
關掉電視、關掉電視、關掉電視，很重要所以說3遍！並不是說電視媒體不重要，只是你也知道電視、電玩、手機這類3C產品，是最大的注意力黑洞。關掉電視，可以多出很多時間，減少雜訊干擾（尤其是選舉季節）。
平日可以時時確認「現在做的，是重要的事情」，並且挑一個你喜歡的時間管理法，安排你的生活。
8.家務瑣事變時間怪獸
家務打理，應該是多數海歸派最直接體會到的前幾大生活差異。我畢業即外派，整理房間、倒垃圾、拖地洗衣都由打掃阿姨處理。返台後，家務工作都落到我身上，一時間真是手足無措。
我在公司的KPI是提高出貨量、縮減公司開支，現在的KPI變成縮減每周倒垃圾的次數、優化整潔家事的流程。
家務工作同樣要付出精力去學習，並與家人溝通協作才能做流程優化、提高效能。不幸的是，達標後，生活卻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像白忙一場。你說，是不是很令人氣餒？
解決方案
每個人都覺得家是避風港，回到家就可以放鬆、耍廢，這就叫「做自己」。不過，如果每個人都只想坐享其成，溫暖的家也會淪為蚊子港。
在家裡的時間，我發現用工作管理思維來經營家庭，在家務和溝通上會更順手。並且採用SMART的方式使成果量化，能有效避免一事無成的失落感。雖然採取工作思維會產生壓力，不過走過這段過渡期，這個團隊更能共好。
9.交通很方便，但也不方便
在越南，外派人的交通一般都由公司車概括。高階主管和開發業務有派車權限，雖然方便，但也受公司監控。基層主管想自行外出，則要尋求白牌計程車和手機叫車等服務。若是自有機車，就要冒著交通事故的風險，以及時不時上繳給攔路警察的3000元小費。
不管哪一種，外派人說走就走的代價，不是出售高額金錢，就是販賣隱私，再不然就是典當生命安全。
越南遍布的計程機車，是我最懷念的日常景色。計程機車的費用便宜到不行，時效性也是一流。越南的機車計程車多到隨招隨上車，小到趕考壓底線、大到公司文件當日送，都是最便捷的選擇。
此外，越南國土面積大，二、三線道的大馬路隨處可見，而且到處都能路邊停車。在機器測速尚未普及的現在，堪稱開車族天堂。
解決方案
台灣國土狹小、用路人眾多，車速不能太快，還有密密麻麻的紅綠燈要停。出門需要預留30～40分鐘的時間，用來找車位，才不會著急忙慌。
除了台北可以不用自有交通工具，其他地方都還需要代步工具。所幸，這次回來，發現有iRent、GoShare這類共享汽機車的服務，用手機App就可以找到附近的閒置車輛，且隨租隨停。我在2023年下半年到台中住了幾個月，全靠共享機車、共享單車和公車代步。
10.天氣變化引發換季憂鬱
還記得，剛到全年是夏天的南越工作時，想家的同事正哀嘆著，「沒有春夏秋冬的時序感，就這樣過完一年都沒感覺。」當時，勾起了聽者的思鄉惆悵，但時隔4年，我再回到有四季交替的台灣，竟誘發了「季節性情緒障礙」的症頭。
一向被炙熱陽光擁抱的我，在12月底回到台灣，經歷完凍到變傻瓜的寒流，接著是陰晴不定的梅雨季。等到能擁抱我懷念的艷陽夏日，雷陣雨和颱風卻時不時來攪局，一點不如越南南部雨季的可預期和短促。
被天氣影響行程和心情的次數太多，直到一次被雷陣雨淋成落湯雞，終於爆發。
也許季節交替是再正常不過的小事，但日照不足、季節轉換導致的情緒障礙，是有科學根據的。主因為褪黑激素、多巴胺、血清素等腦神經傳導物質分泌失衡，造成生物節律紊亂，使得情緒也跟著大亂。
2019年中美貿易戰時，大批中國人外派越南，就有許多人因為氣候無法適應，在1年內就申請回國。
解決方案
天氣議題看起來就像「雞毛蒜皮」的小事，是否將其列入海歸不適應的一點讓我考慮許久。但，就是這件小事，讓我在被大雨淋成落湯雞後，決定去找醫生諮商。
建立儀式感是我今年在「點拾綠洲」工作坊中學習到的新事物，包含每天、每周、每個月、每一年的頻率，設置屬於自己的小小儀式。
儀式感能讓自己保持平衡和充滿動力，簡單來說，就是幫助自己回到軌道上。當我遇到季節性情緒障礙時，聽音樂、寫作和喝杯珍奶，對我來說都很有效。不一定要等到休假旅遊或花錢吃大餐，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有自己的小確幸時刻。
仔細觀察並記錄出來，必要的時候也會成為良藥。
拿出海漂勇氣，再次航向熟悉又未知的台灣
由於返台的變故來得又急又快，我幾乎毫無準備就成為海歸一員。隨著見面的舊友、新人越來越多，接案、求職、新工作展開，返台不適應症也接連浮現。
總覺得以前那段外派的日子雖難，可是快樂也來得平凡又簡單。腦中時常出現「在台灣生活，還不如在越南」的念頭，也曾幾次想過，乾脆被現實擊倒在地算了。
所幸，外派這些年學到的臨機應變能力和從容面對，都讓我派上用場，存下的那點錢也足以成為緩衝。
雖然返台就職的斷層大得令人咋舌，不過相對於在海外可以做更「多」事，在台灣則可以做更「多元」的事，端看個人的需求。
同為返台海歸人的你，現在也許和當時的我一樣，覺得台灣居大不易。看完這篇文章後，希望你拿出以前海漂探險的那份元氣，再次航向這片看似熟悉卻未知的台灣海域！
＊本文獲「女孩瑪莎派越南」授權轉載，原文：海漂外派東南亞，返台海歸一周年：「夢中的故鄉這9點難適應」
責任編輯：倪旻勤
核稿編輯：陳瑋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