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會不會成為下一個烏克蘭?在眾多討論當中,有人認為不會,原因在於,台灣有「矽盾」,也就是頂尖的半導體產業,這將讓各國拉攏台灣的意願大增,也會讓中國有所忌憚。

「矽盾」,真的能保衛台灣嗎?以台積電為首的半導體產業,是否真能化身盾牌替台灣抵禦中國入侵,商周訪問美國、台灣多位學者,整理以下正反兩派論述:

正方》可以!
從手機到軍機都靠台灣
若斷供,全球電子工業將停擺

2001年,澳洲記者艾迪森(Craig Addison)在《矽盾》(Silicon Shield)一書中指出,若台灣面臨中國武力威脅,台灣半導體產業會是最好的防護,因為它在全球供應鏈占據關鍵地位,這會讓中國對台灣採取任何軍事行動前,不得不深思熟慮。

21年後的今天,台灣半導體產業對世界的重要性早已遠超越當時。美國白宮在去年6月發布的百日供應鏈報告就指出,全球有高達92%的先進製程晶片(小於10奈米)都由台灣製造,以晶圓代工產能來說,台灣占全球6成3。

由台灣台積電製造的晶片有多關鍵?簡單來說,最新iPhone裡的核心A15處理器晶片,全都由台積電製造;電競筆電裡最新的繪圖處理器(GPU)到美國F-35戰機裡頭的晶片,也都會向台積電下單。

支持派認為,首先,半導體產業確實拉升了台灣的戰略重要性。過去兩年,美國、日本、德國、印度等國,都希望跟台灣建立更緊密的交流,包括拉攏台積電到他們國家投資設廠,這不僅讓台灣獲得更多國際連結,也讓台灣具備與各國談判的優勢。

而矽盾,持續在台灣擴張。2020年10月一場法人說明會上,一名外資分析師向台積電管理階層提問:「若(兩岸)高漲的風險持續,不僅是數月之久,台積電會不會繼續把多數的晶圓廠放在台灣,或者,會提高在其他地區的投資?」

台積電總裁魏哲家回應:「台積電會繼續專注在台灣,這裡是我們的研發中心,我們也會把絕大多數的產能繼續放在台灣,無論有怎樣的地緣政治緊張局勢,或是任何形式的干擾(disruption)。」

緊接著,在去年,台積電宣布要在高雄擴廠,而台中市政府也證實,台積電接下來有意要在台中蓋廠。

此外,因擴廠而吸引來的半導體設備、材料外商,如全球晶片微影設備大廠荷蘭商艾司摩爾(ASML)、半導體材料大廠美商英特格(Entegris)到德國化學材料商默克(Merck),都在台灣有更長期的投資、擴廠計畫,他們,都成了台灣升級版的矽盾。

台灣經濟部長王美花今年1月接受商周專訪時就坦言,半導體產業不僅是確保台灣的經濟發展而已,晶圓廠不斷擴廠所形成的「屏障」,更重要是讓國際看到台灣對全球供應鏈的不可或缺。「假設(台灣)有什麼意外,人家會覺得這個不是影響台灣,而是影響全世界的運作,這對台灣的安全絕對很有幫助。」她說。

此外,矽盾還可以有「嚇阻」效果。美國陸軍戰爭學院去年發表的專文中提出:美國和台灣應該制定「焦土策略」,威脅要在中國以武力入侵時摧毀台積電,此舉會讓中國付出極高代價。中興大學國際政治研究所教授楊三億說,「這是做為嚇阻中國進攻台灣的一個籌碼。」

那麼,台灣晶圓廠停擺或是被摧毀,對世界來說,到底有多可怕?

美國半導體產業協會(SIA)去年四月的報告曾預估,若台灣晶圓代工斷供一年,可能連帶導致各應用市場的電子設備製造商營收下降四千九百億美元,全球電子供應鏈恐將停頓。

這代表,從中國製造的手機、筆電,到全球各地的5G基礎建設等現代工業都會停擺,中國、美國甚或整個世界,終將難以承受。

前述報告還說,假若台灣的晶圓廠永遠停擺,想在世界其他地方建立足夠取代台灣晶圓代工廠的產能,至少需要3年、共3500億美元的投資,將耗費前所未有的努力。

反方》不能!
各國政策、三星英特爾皆能取代
若開戰,「供應鏈將開始大重組」

但,反對派也有不同觀點,政治大學外交系副教授陳秉逵說,「我從來不覺得有矽盾這種東西。」他指出,萬一台海發生戰爭,導致供應鏈被迫中斷一個月,台積電客戶有可能馬上轉單三星,「台積電是屬於領先地位沒有錯,但它並不是不可取代。」

他會這樣說,是因為在全球僅存3家有先進晶片製造能力的公司當中,台積電的晶圓代工產能雖為最大,但其競爭者三星緊追在後,喊著要在2030年取代台積電,成為晶圓代工龍頭。

全球唯3先進晶片廠》台積電若停擺,三星、英特爾虎視眈眈!

●台積電
.總部:台灣.2021年營收(億美元):568.2
.晶圓代工事業市占率(%):53.1→量最大
.先進邏輯晶片進度:5奈米皆已量產,3奈米台積預計今年下半年量產、三星預計今年上半年量產
→台積量產良率、成本領先,三星緊追

●三星
.總部:韓國.2021年營收(億美元):178.8(記憶體除外)
.晶圓代工事業市占率(%):17.1
.先進邏輯晶片進度:5奈米皆已量產,3奈米台積預計今年下半年量產、三星預計今年上半年量產
→台積量產良率、成本領先,三星緊追

●英特爾
.總部:美國.2021年營收(億美元):747
.晶圓代工事業市占率(%):若成功收購高塔半導體,將獲1.4%
→去年設立晶圓代工事業部,加入代工戰場
.先進邏輯晶片進度:Intel 7(舊名10奈米)已量產,Intel 4(舊名7奈米)預計今年下半準備生產

註1:代工市占率為2021年第3季數據,三星半導體事業含記憶體營收為780.5億美元、英特爾代工比例極小,TrendForce無統計
註2:英特爾將10奈米、7奈米重新命名為Intel 7與Intel 4
資料來源:TrendForce、台積電、三星、英特爾
整理:李玟儀


而美國晶片龍頭英特爾,也在去年宣布成立晶圓代工事業部門,並於今年2月宣布購併以色列高塔半導體(Tower Semiconductor),高調宣示重返晶圓代工市場。

當前,世界仍需要仰賴台積電的最先進技術。但,假使更先進的晶片研發有所遲滯、客戶不再有更先進晶片的需求,甚或是三星和英特爾在代工產能和技術上迎頭趕上台積電時,這些客戶就不見得一定得找台積電。

英特爾執行長基辛格(圖)去年2月上任後,不僅大舉擴廠,更收購同業,跟台積電搶代工市場,要讓英特爾「重返榮耀」
英特爾執行長基辛格(圖)去年2月上任後,不僅大舉擴廠,更收購同業,跟台積電搶代工市場,要讓英特爾「重返榮耀」。(來源:法新社)

況且,台積電已經到美國亞利桑那州設立5奈米廠,此外,它也宣布到日本熊本設立28奈米廠,今年2月中,甚至宣布要在日本增設16、12奈米的製造產能。未來,若美國和日本政府持續要求台積電對當地投資加碼、製造更先進晶片,都可能會削弱這些國家對「台灣製造」的依賴程度。

陳秉逵推論,當戰爭要爆發時,美國甚至可能會設法把台灣重要的供應鏈、技術、人才移到他國,而非保衛台灣;且,倘若中國出兵失敗,台灣還是會被供應鏈廠商認為是一個不穩定的地方,當他們不能再承受風險時,「供應鏈就會開始大重組。」

當我們眼前只關注台灣供應鏈對全球的影響力時,還可能忽略了一點,專門研究蘇聯、冷戰歷史的美國塔芙茲大學(Tufts University)佛萊契爾法律暨外交學院助理教授米勒(Christopher Miller)指出,「國家領導人不見得都會在乎供應鏈,有時候他們就只想著征服領土、擊退敵人。」

米勒說,台灣可以從烏克蘭身上學到的,是購入更多防空、反艦飛彈。原先許多人也認為俄羅斯總統普欽是個懂得理性計算的人,會擔憂開戰的經濟影響,但他還是出兵了,「我不認為台灣應該依賴矽盾。」

正反意見的論述,其實各有依據。可以確定的是,矽盾的威力,不僅是由台灣自己決定,也會被各國政策與可取代者(三星與英特爾)左右。

在動態變化的過程中,我們若要做好風險管理,就只能做好150分的準備,讓能保護台灣的盾,不僅止於半導體,而是從軍事到民心等各方面都有所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