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0日,瑞典文學院常務秘書馬茨·馬爾姆(Mats Malm)宣布,將2018年、2019年諾貝爾文學獎分別授予波蘭作家奧爾嘉.朵卡萩(Olga Tokarczuk),奧地利作家彼得.漢德克(Peter Handke)。

村上春樹又一次無緣諾貝爾文學獎,近十年來他一直被認為是奪獎熱門人選,今年又一次位列提名榜單中的第五位,次於第四位的中國作家殘雪。

有關村上春樹能否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話題,一直以來都只是大眾對他的一種輿論消費。 「陪跑王」的稱號早已扣在了他頭上,讓他成為這些年諾貝爾文學獎的「活招牌」,被無數文藝青年和媒體津津樂道。但他本人從未真正關心過自己能否獲獎

2017年,村上春樹首部自傳性作品《我的職業是小說家》在國內出版,這部歷時6年寫成的作品,主要講述了他關於寫作和生活的故事,還談到了他對「文學獎」的態度。

談到「芥川獎」時,他說「至於芥川獎是否『有魔力』,我就不太清楚了,是否『有權威』,我也一無所知。而且從來就沒有意識到這類事情。迄今為止有誰得過這個獎,又有誰沒得到這個獎,我也毫不知情。從前就沒什麼興趣,現在也差不多一樣(或者說越來越)興味索然。 」

(編按:芥川獎,正式名稱為芥川龍之介獎,乃是紀念日本大正時代的文豪芥川龍之介所設立的文學獎)

而這似乎也是他對諾貝爾文學獎的態度,「但凡名字叫獎的,從奧斯卡金像獎到諾貝爾文學獎,除了評價基準被限定為數值的特殊獎項,價值的客觀佐證根本就不存在。若想吹毛求疵,要多少瑕疵都能找得出來;若想珍重對待,怎樣視若瑰寶都不為過。」

縱觀他的多數作品,他的寫作是從生活中來,又回到生活中去,與文壇無關,與任何獎項無關。無論是在成為作家前,還是在成為作家後,他都沒把自己當成文學家、知識分子,僅僅認為自己是一位小說家,遠離文化圈

「我之所以居於距離文壇較遠之地,原因之一是一開始就沒打算「要當作家」。我作為一個普通人過著極其普通的生活,有一天陡然起意寫了部小說,而那部小說一下子就摘取了新人獎……」他在書中說。

這話雖然氣人,但也的確是實話。正是因為29歲那年,此前基本沒有寫作經驗的村上春樹,憑藉《聽風的歌》這部處女作獲得了日本群像新人獎,同時也讓他獲得了成為小說家的入場券。

有讀者,才有意義

1987年,村上春樹的第五部長篇小說《挪威的森林》出版,截止2010年,這部小說在日本就已賣了上千萬本,中國大陸簡體字版也賣了逾800萬本,還被譯成33種語言在36個國家出版發行,「村上現象」風靡全球。

村上春樹被稱作第一個純正的「二戰後時期作家」,並被譽為日本80年代的文學旗手。但這依然是文學評論界強行給他貼上的標籤,對他自身而言,僅僅是抓住了一個機遇。

「我被某種特別的力量賦予了寫小說的機遇,而我也算是抓住了這個機遇,又得到幸運之神的眷顧,於是成了小說家。說到底,就結果而言,我是被別人(不知是何許人)賦予了這樣的『資格』。」

是誰賦予了他這樣的資格?如果他不承認是自己的某種寫作天賦給他帶來了成功的結果,那麼言外之意是想把原因歸結為時代本身,所謂時代,具象而言便是那個時代的讀者。

一個成功的作家,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一個時代,也代表著那些在他文字中找到共鳴的讀者們。作家和讀者形成強關聯,並在時代洪流中掀起一股巨浪,無疑是種萬分之一的概率性事件。即便如此,這種概率性事件也是有跡可循的

少年時代的村上春樹,愛讀書不愛學習,常因不用功而挨老師的打,「不想學的、沒興趣的東西,再怎麼樣都不學」。高中時期的他整日和女生鬼混,抽菸、逃課,偶爾在校刊上發表文章,翻譯自己喜歡的美國驚悚小說,還瘋狂地迷上了爵士樂,常常餓著肚子將午餐錢省下來買唱片。

考進早稻田大學後,恰逢日本60年代的「校園紛爭」,大學長期被封鎖。起初是因為學生罷課,後來則是因為校方封校。那時的他幾乎不用上課,度過了一段荒誕不經的大學生涯。(編按:日本在60年代末發生學生社會運動,大學生發起「第二次反安保鬥爭」,約有55所大學遭到封鎖,最後發展為嚴重社會問題)

這些經歷有的直接出現在他的小說中,有的則演繹成富有悲傷色調的青春故事。誰的青春都或多或少的有著以上元素,村上春樹通過剖析自我,把那些元素混進一部部小說中,並持續獲得無數讀者的喜愛。

接受採訪時,被問及與獲獎相關的話題,他總是回答說「最重要的是有好的讀者。不管是什麼樣的文學獎、勳章或者善意的書評,都比不上自掏腰包買我的書的讀者更有實質意義。」

他的大多數作品都是30歲以後寫的,因為年齡原因,他幾乎不用傷春悲秋的華麗詞藻,但依然能使得小說充滿感傷的氣質,這種感傷也正來源於作者本人的青春基調。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村上春樹的小說模式化嚴重,40年來基本保持一個風格,同一水準

寫作手法幾乎完全西化,青春是永遠的主題,性愛描寫必不可少,孤獨感夾雜在字裡行間,主人翁「我」始終與世界格格不入,俗氣點說——生而為人,卻又只能做個局外人。有什麼能比這些更受年輕讀者的喜愛呢!也因此,讓他注定與諾貝爾文學獎無緣。只不過,近兩年他的風格開始有所轉變。

正視歷史,比獲獎更重要

諾貝爾文學獎的評定雖然沒有絕對的標準,但最起碼的文學性還是要具備的,此前村上春樹的絕大多數小說都很難與「文學」掛鉤,更多的是對生活瑣事的描寫,以及夾雜著的淺顯的人生感悟。

但若因此說「村上春樹就是個寫言情小說的,毫無才華可言」,這種外行話只能是讀書不多的偽文藝青年所言,且不談銷量,光憑他幾十年如一日勤奮寫作的精神,就足矣贏得所有人的尊重

不往深刻了寫,不代表不深刻,不寫時代篇章,不代表心中沒有時代

2009年,村上春樹前往耶路撒冷領取「耶路撒冷文學獎」,並發表了一篇標題叫《永遠在蛋這一邊》的演講,他在演講中說到了那句著名言論「在一堵堅硬的高牆和一顆撞向它的蛋之間,我會永遠站在蛋這一邊。」

他解釋說「這個隱喻的涵義是什麼?有些情況下,它實在太簡單明白了。轟炸機、坦克、火箭和白磷彈是那堅硬的高牆。蛋是那些被碾碎、被燒焦、被射殺的手無寸鐵的平民。 」

接著他又解釋了另一層涵義「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是一個蛋。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特的、無法取代的靈魂,被包裹在一個脆弱的殼裡。我是如此,你們每一個人也是。而我們每個人,多多少少都面對著一堵堅硬的高牆。」

憑藉這一番言論,瑞典方面開始正式關注這位日本暢銷書作家,也正是從這年之後,村上春樹正式成為博彩公司諾貝爾獎賠率榜上的常客,並一直持續至今。

如果說此前村上春樹的小說更多的是自我剖析,那麼近兩年他已將筆觸轉向剖析父輩。去年初,村上春樹的新作《刺殺騎士團長》在國內發售,小說中出現了明顯的隱喻,反思了日本侵華歷史,並承認南京大屠殺事件。

今年,他發表了一篇名為《棄貓,提起父親時我要講述的往事》的新作,在這篇隨筆文章裡,他第一次對外公佈了其父親曾是「侵華日軍」,殺害中國俘虜的殘忍往事。文章一經發表,便震驚整個日本社會。實際上,早在耶路撒冷發表演講時,他就提到了父親到中國的打仗的事。

「他是位退休教師,兼佛教僧人。讀研究院時,他應徵入伍,被派去中國打仗。我是戰後出生的孩子,經常看見他每日早餐前,在家裡的佛壇前長時間虔誠地祈禱。有一次,我問他為什麼這樣做,他告訴我他是在為那些在戰爭中死去的人們祈禱,為所有死去的人祈禱,無論敵友。」

直到十年之後的今天,他才敢於面對公眾,真正擔當起作家的責任,以作品的形式道出父親的侵華的不堪罪行。從他這兩年的作品中可以看出,無論是不是故意為之,客觀上都為他走向瑞典領獎台贏得了更大的機率。

「我寫小說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使個人靈魂的尊嚴顯現,並用光芒照耀它。故事的用意是敲響警鐘,使一道光線對準體制,以防止它使我們的靈魂陷於它的網絡而貶低靈魂。」他在耶路撒冷時說。

而正視歷史,正是為人類文明的進程敲響警鐘,是一個作家的良心體現。無論他能不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都已贏得了中國人尊重,贏得了全人類的尊重。

有什麼文學獎比這更重要呢!

本文由「 鈦媒體」授權轉載,原文:村上春树:一个与诺贝尔文学奖无关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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