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病母親給AI先驅李飛飛的人生課：孩子追夢，不是父母的犧牲換來的

「飛飛？」

 「媽。爸爸好嗎？店裡怎麼樣？」

 「有一個顧客要修改衣服，他說了一個詞，說了好幾遍，但我聽不懂。我猜，他是想改得合身一點，但是……」

接著是奇怪的停頓。

「飛飛，我……」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我在電話的另一頭聽見她的呼吸聲。這時，她似乎無法說話。

 「媽？媽媽？你還好嗎？」

無論何時，知道母親罹患鬱血性心衰竭都不是好事。尤其是我2年的研究生涯已經把自己逼到極限，此時的感覺實在難以用言語形容。

事後看來，她的病其實有跡可尋。幾個禮拜前她就覺得不舒服，我以為她可能是一個人顧店太累，需要休假。於是，我請她到加州，但她一到機場，便呼吸困難、臉色蒼白，我從來沒看過她這個樣子，當下就知道事態嚴重。

毫無疑問，這是緊急情況，但我父母都沒有醫療保險，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在慌亂中，我打電話給想得出的每一個人，最後把我媽送到爾灣一間私人診所，那間診所的女醫師會說中文。儘管開車過去要將近2小時，但由於我媽沒有保險，只有那位醫師願意讓我們看自費門診，還好心給我們打了折扣。她很快就診斷出來：我媽的心臟的確很糟。

我的指導教授薩貝拉老師，依然是我倚賴的安慰之源。

「飛飛，你媽媽的情況如何？」他問。

 「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還好發現得早。」我試著平靜回答。

 「謝天謝地。你還好吧？」

我長嘆了一口氣，跟他講了我們孤注一擲的打算。經營7年的乾洗店只能賣了，沒有別的辦法。在我們幾乎走投無路的時候，這家店一直是我們賴以為生的救生索，但我母親病得嚴重，即使有父親的幫助，也無法繼續下去。雖然生意還好，但我們賺得不多，根本請不起人。我們該進行下一步了。

更重大的決定是，我請父母橫越北美大陸，搬到西岸跟我一起住，全家一起面對生存的挑戰。儘管我的宿舍要比我們在東岸住的公寓更小，但這是我們目前唯一的選擇。

成為科學家是一種奢求 

薩貝拉老師在電話裡沉默了半响，顯然他需要思考我講的這些。

 「你會繼續讀研究所吧？」他似乎察覺到一個連我自己都還沒面對的問題。

 「我不知道。」我倆沉默無語，直到我的笑聲打破靜默。「至少，我可以把我父母列為撫養親屬吧？」

新的現實正在浮現。這個現實是如此複雜，乃至於顛覆了我讀普林斯頓物理系迄今所做的每一個決定。與生俱來的好奇心，把我引向一個競爭激烈、低薪且沒有職業保障的生涯，我甚至無法奉養父母。

我每天都在追求自己的夢想，這不只是自私，說難聽點，簡直是輕率魯莽、不顧一切。我的實驗室夥伴即使不富裕，至少也是中產階級，我越是想到我的家庭背景和他們的差距，就越無法否認一個事實：成為科學家對我來說是一種奢求。

但故事還沒完呢。

來自麥肯錫的優渥工作

幾個禮拜過後，有一位同學提起，鼎鼎大名的麥肯錫管理顧問公司正在本地招募人才。他們要找的是實習分析師，保證能在工作崗位獲得豐富經驗，只要是來自於長春藤名校、具有一點數學和電腦科學研究背景的研究人員，都是理想的應徵者。陷入絕望的我覺得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機會。

長久以來，我的學術目標與現實生活互相牴觸，現在只是又出現小衝突。但這次，我內心深處的科學家與以往不同。在母親病倒的打擊之下，那個聲音不再那麼堅持。

我無法對這樣的現實視而不顧。現在的我已經豁了出去，把猶豫推到一邊。我買了一套超出預算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把價格吊牌藏好，打算之後拿回去退貨，然後安排面試時間。

這一切和我預想的一樣不自然。這或許是我第一次有機會在學術界之外的地方展現自己，我因此充滿平常沒有的信心。

面試時還出現一個有趣的巧合。「我們將用一個假設的商業場景來進行面試，」麥肯錫的代表說，「你不了解這個行業也沒關係。因此，請把這次的面試當成是創造力的練習。我們只想了解你的直覺，也就是你的分析推理等。」我心想，那應該很簡單。

「現在，請想像你自己是一個經理人，行業比方說是服裝業。」 

面談一開始是例行評估，沒想到演變成豐富、深刻的對話，從我對物理的熱愛談到智能的奧祕，乃至衣物洗滌劑供應商以及我業餘管理乾洗店的經驗。儘管面臨重重挑戰，面試似乎進行得挺順利。

招聘主管顯然也這麼想。麥肯錫公司馬上給我積極的回覆，決定給我一個正式的長期職位，而非只是實習生。 

母親一席話，讓李飛飛堅持科學夢

我的心情五味雜陳，甚至不知道該不該接受這份工作。一方面，想到要放棄在加州理工學院的一切，我就心痛如絞。更何況，我其實有一個締造歷史的大好機會。然而，另一方面，看到父母多年來生活得那麼辛苦，我越來越覺得，他們是為了我，才會來到這裡忍受這些。我一直不知道生活的擔子有多重。為了帶我來美國，母親付出一切，現在，也就是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終於可以報答她。我直接回家，準備跟她分享好消息。

「飛飛，你穿這樣去實驗室？」媽媽疑惑的看著我。

我看著自己。我忘了我還穿著面試的衣服。「是啊，」我擠出笑容說道，「別擔心，這是我用划算的價錢買到的。」我露出完好無損的價格吊牌。

「怎麼回事？」她一頭霧水的問道。我最近忙得焦頭爛額，還沒跟父母談到我的任何計畫。

「媽，我們得談一談。」

我解釋了面試的事、工作機會和其他一切。我告訴她麥肯錫給我的待遇和起薪。我說，我還沒回覆，公司已表示最大的誠意。我說，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這都是出人頭地的大好機會，每一個移民母親應該都希望看到孩子有這樣的生涯發展。她靜靜的聽我說，我還沒說完，就看到她臉上顯露我已熟悉的一種表情。

「我們真的還要再談？」

「媽，我知道，但是請聽我說⋯⋯」

「我了解我的女兒。她不是什麼管理顧問，她是個科學家。」

「媽，妳得為妳的健康著想！我們得考慮生活費、醫藥費⋯⋯我繼續讀研究所的話，生活怎麼辦⋯⋯」

「飛飛，我們大老遠跑來這裡，不是要妳放棄。」

「這不是放棄！這是我夢寐以求的工作——這份工作可以讓我們放下生活的重擔。你看看，現在我們一家三口擠在一間宿舍！」

我不確定我是否相信自己親口說出的這些話，但不管我媽怎麼想，似乎這是該說的。她停頓了一會兒，或許心裡在琢磨，最後才回答我。

「飛飛，妳一直在說，走學術是條『自私』的路。彷彿妳的科學研究是建立在我們的犧牲之上。」

「我怎麼能不這麼想？我可以工作，讓我們一家過好日子，然而⋯⋯」

「你沒聽懂我的話。這從來就不是妳一個人的旅程。打從一開始，我們就是一起走的。不管妳是否注定成為科學家、研究人員或是從事其他我無法想像的工作，不管妳是否能賺到一點錢，從我們的飛機在上海起飛那一刻，我們一家就是為這個目標在努力。」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再說最後一次：我們大老遠跑來這裡，不是要妳放棄。」

她說的沒錯。她總是對的。這次，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我終於聽懂了她的話。我不再質疑自己選擇的路。

＊本文摘自遠見天下文化《AI科學家李飛飛的視界之旅》

責任編輯：陳瑋鴻
核稿編輯：倪旻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