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樂二代企業家黃冠華：讓別人贏，不代表讓自己輸

一場疫情，全球供應鏈大亂。年營收三百億元的紡織大廠旭榮集團，疫情間營收卻屢創新高，關鍵竟是把權力「讓」出去。

怎麼做？旭榮集團執行董事黃冠華以火車與高鐵為例，「火車只有車頭有動力，一個車頭拉著各節車廂跑，但高鐵是每節車廂子都有動力，全部輪子動起來跑！」所以，要把公司運轉變高鐵，而不是火車，跑的速度就比別人快。

當許多企業領導人緊抓決策權，他的做法是，「讓聽得見炮聲的人決定。」例如，各國防疫策略大不同，越南全境開放，中國仍清零封鎖，「別坐在台北辦公室替海外據點下指導棋」，防疫如同作戰，須授權前線因地制宜。

讓別人贏，這思維也用在對父母、第一代創業家。

近日黃冠華新書《讓別人贏》發表會，作家劉軒描述，「真正快樂的二代企業家沒幾個人，我的好朋友Sunny（黃冠華英文名）是特例之一。」這是因為，他的思維不是二代接班，而是二代共治。

此外，他在5年前與謝育仁、劉文帥、郭美璘、陳碧勳、侯鈞耀、陳怡蓉等7人，創立「識富天使會」，後來YouTube創辦人陳士駿等各方好手陸續加入，如今該組織已投資超過50個新創項目，會員數超過360名，是全台最大的創業家社群平台，希望結合天使投資人讓社會贏。

商場講成敗，他卻從各方面證明，讓人贏、不代表自己輸。以下為商周集團執行長郭奕伶與黃冠華的對談摘要：

讓父母贏》老爸教我的事：
輸贏都由自己定義

郭奕伶問（以下簡稱郭）：是什麼契機，讓你領悟讓別人贏這個道理？

黃冠華答（以下簡稱黃）：故事要從3年前說起。我老爸（旭榮集團董事長黃信峯）收到一場布袋戲演出的票。起初，他約了老媽（旭榮集團總經理黃莊芳容）一起去，但老媽興趣不大，他只好約了朋友去看。

那天傍晚，我遇到看完戲的老爸，他一臉神采飛揚，「哇！那個布袋戲真是有史以來最棒的表演！」他口沫橫飛說著戲有多精彩，我也聽得如癡如醉。

但晚餐後，老媽問起布袋戲好不好看？老爸只是淡淡地回：「還好你沒去，表演一般般而已，妳真有先見之明。」

我在旁邊聽了眼睛瞪大，但不敢發話。私下問老爸，他才笑著說，「你要懂得讓別人贏啊！如果我回來跟她講，哈哈，你就沒看好戲的命！」結果只會惹媽媽生氣，「多講一句話讓她贏，反正我看到好的表演，已經賺到了。」所謂「Happy wife, happy life.（太太快樂，生活就快樂）」

老爸的智慧讓我理解，原來，讓別人贏，不代表讓自己輸。

當今社會的顯學，都在教人如何贏得徹底，當人生勝利組。小時候，別人打你一下、你一定要還手，兩人總要打到「最後那一下」才算贏；長大以後，吵架也要講到「最後那一句」才是勝利。

但，人們很少思考贏的代價。為了贏，在職場上時時刻刻散發著戰鬥氣息，在各個場合說話如刺刀銳利直接，直攻他人的要害。可是，為了一時的勝利，塑造一生的敵人，這算是贏嗎？

輸與贏，是自己定義的。逞口舌之快，後果是夫妻紛爭；相反的，嘴上留人餘地，換得一家和樂，豈不是一場雙贏？

郭：但商場講成敗，組織論績效，你能不能提出一個實際上，你讓人贏的案例？

黃：我「回家幫忙」，就是最好的案例。當別人說「二代接班」，我卻總說「回家幫忙」，原因是，接班是權力交接、轉移的過程，在家族裡是敏感的話題。

在古代中國，你的父母是開疆闢土的帝王，有5成的機率，你長大後被殺頭，有2成5的機率你會殺了父母，另外2成5的機率，你會一生裝瘋賣傻、忍辱偷生。

現代社會鬥爭不見血，但你仍可看到層出不窮的父子鬥、母女鬥，公司分成改革派、守舊派。

前人的經驗讓我知道，若我把接班的「贏」定義在掌握權力，一路上勢必跌跌撞撞，鬧得滿城風雨。

但若把「贏」，定義成讓公司贏，我從輔佐父母的角度切入，以共治取代接班，結果就不一樣了。

郭：所以關鍵在於，你對於「贏」的定義不一樣？

黃：我以西方撲克牌與東方麻將為例子。西方撲克牌遊戲，不論哪一款，幾乎脫不了以大勝小的邏輯，同花順壓鐵支，鐵支壓葫蘆。

但麻將不是這個概念，九萬不比一萬大，一筒也不比九筒強，重點在於誰的排列組合最快、最好，牌面最和諧。

這就是我給自己定義的「贏」，不在於你最強大，而是你成就一個和諧的局。

讓同事贏》領導者KPI
不是賺錢，而是培養人才

郭：這個理念怎麼用在公司治理？

黃：讓別人贏最核心的概念就是利他。利他，代表不要只想著你自己。這觀念對於一個群體的和諧來說，至關重要。

我舉一個紅綠燈與圓環的例子。這兩款交通路口的控制樞紐，前者看似節省空間、效率更高，但車禍率卻是圓環的4倍，車禍死亡率更是10倍。以美國的統計數據來說，圓環比起紅綠燈，不僅更安全，後續維運的成本也更低。

為什麼？關鍵是圓環體現了「讓」的特徵。紅綠燈是一翻兩瞪眼的規定，駕駛人看指令辦事，但車禍發生的瞬間，往往就出在闖紅燈的一方心存僥倖，而行經綠燈的人理直氣壯。

圓環，講究的是駕駛人之間的禮讓。彎道切入車，會禮讓直行車先行；而當彎道車過於擁擠，直行車也會止步禮讓。

若比喻成企業管理，紅綠燈即為企業規章，圓環則是企業文化。

郭：這有點玄，以旭榮為例，如何具體落實圓環式的企業文化呢？

黃：例如旭榮集團的KPI，看重員工的「利他性」，例如一位高階領導人的評估機制，並非為公司賺多少錢、創造多少利潤，而是培育出幾位主管。只懂賺錢，不懂付出知識，令他人成長者，我們會請他走人。

甚至，每一位員工，上至董事長、下至業務助理，都要定期撰寫自己的失敗學報告，每月公開票選出最佳文章，公開表揚。原因是，員工做錯事往往選擇隱惡揚善，怕被檢討失誤，此舉鼓勵員工主動認錯，讓自己的經驗幫助公司成長。

個人偏私利己，本無可厚非，公司應在大的框架下盡量鼓勵利他。以利他，做為利己的行為模式。

郭：有時候，一個人無法讓別人贏，是因為有得失心，怕自己吃虧，尤其職場最現實，別人升遷，我就沒機會，你怎麼建議？

黃：人們時常低估利他的價值。輔佐他人有功，你會創造一種信用或一種品牌：他人，因為你的存在而變得更好。這會吸引到更多人才在你的身邊，他們也很有可能在未來成就你。

讓別人贏，也可以做為一種人格的測試。舉例來說，旭榮幾次合夥生意，不曾佔合股股東的便宜，甚至，如整地、建廠的公共管銷費用，我們會選擇多付出些。

當「先讓」的人，優勢在於看出對方的品行，是有分寸的人，還是會佔你便宜的人。吃一次小虧，卻可看出誰是過客，誰是日後的夥伴。

郭：你先後創立了WorkFace Taipei與識富天使會。你在書中寫，錢是有情懷的，情懷是指什麼？

黃：所謂天使投資，我認為，它不只是創投的概念，而是基於對未來、對財富、對趨勢的積極態度，做出的投資行為。但我們不是做慈善，我們在追求獲利的時候，不只是玩一場money game。

資本有時候也是很有個性。在追求利潤的同時，我們也常常在思考怎麼為這個社會創造價值，例如社會企業的新創投資案，就是在兼顧企業利益與社會利益。

我們捨棄了很多「可以最快」的獲利方式，取而代之的是，讓錢去選擇做有情懷的事情。

讓孩子贏》一輩子的功課
爸媽別把愛當「利益交換」

郭：很多企業家對孩子的控制欲很強，你在書中卻強調，孩子的人生是他自己的，你如何讓孩子贏？

黃：華人父母多半把小孩的人生，當作自己生命的延伸。大人看小孩子，都希望他內外兼修，能夠乖又聽話、積極向上，卻看不清自己脾氣差、EQ差，賺錢能力也不怎麼樣。

我們都要小孩子當神，卻看不見自己是個爛人。

有些父母，把愛當成是一種「利益交換」，以為負擔了生養照顧，就有權偷聽電話、偷開信件，甚至強迫孩子升大學時，依照大人的喜好填寫系所志願。對我來說，這是有條件的愛。

一位稱職的父母，與其掌握孩子、控制孩子，更要引導他、帶領他，讓孩子贏！雖然孩子的生命因我們而來，但我們並不擁有他，這是很多父母看不破的，也是我們做父母的，一輩子要修的功課。

郭：我們每次辦競賽，要選第一名，大家就不計代價要打贏別人，這種比賽爭勝，跟讓別人贏，兩者概念怎麼融合？

黃：這兩個贏的概念不太一樣，讓別人贏不代表我們與世無爭，不代表在運動競賽都不要爭，這也不太對，而是我們要不斷定義，什麼才是「贏」。

我之前在一個地方學到一句話很有用，「不為發生做反應，只為結果去行動」，就是這個道理。

上週六，我媽媽語重心長跟我說，冠華，我給你一個建議，你書寫得不錯，可是你的字真的很醜。我建議你送人家書的時候，就送書就好了，不要簽名，字太醜了。

我聽了以後，想了3秒，我跟他說，好，我知道了，妳的建議我會好好想一想，我會看情況斟酌判斷的。

我知道她是真心為我好！但（如果是）15年前，我會有兩個點要爭執，第一個點是：我的字真的有這麼醜嗎？爭執字的美與醜（但其實我知道我的字真的是不好看）。

第二個爭執點：親愛的媽媽，跟作者要簽名書應該屬於一個基本常識吧！妳卻叫我不要簽名把書送人就好，這不是太奇怪了？

如果我跳出來質疑她，徒增爭吵，沒有其他益處可言。經過10幾年的教訓，我的反應是：謝謝妳。讓別人贏，我的書沒有白寫。（笑）

所以劉軒說我是快樂的第二代，Yes，Yes，因為快樂是我們可以決定的，我們決定快樂，我們就能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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