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做了一個重大的人生決定,即將以45歲的大齡之姿,離開服務多年的外商職場。要做出這個選擇,過程中的艱難掙扎,並不亞於當年剛入不惑之年時,毅然踏入競爭激烈的外商領域。
最難的那一關,莫過於將這個決定親口告訴我的伯樂老闆。他是引領我入門的導師,也是合作無間的戰友。除了不捨,在他力推革新的眼下,我總感覺自己的決定,對伯樂老闆而言,既無情又難堪。
軍旅出身、識人無數的伯樂老闆,將背挺得直直的,對我的選擇,語氣十分溫柔:「其實,我不意外妳的決定。當我收到妳出的書,我大概心裡有數,Landy不會在這裡停留太久了。妳將職場上沒有被滿足的熱情與企圖,全數投入寫作。當完成創作產出,也許這裡對妳的階段性意義,就隨之結束了。」
我淚眼婆娑。伯樂老闆不愧是職涯知音。即使他並非文學出身,也對人類圖沒有涉獵,但將我的心思捉摸得分毫不差。
熬過起頭千斤難,這幾年的外商職涯如順水行舟般寫意,但一路上,我再也興不起破釜沉舟的豪情壯志。後來,甚至有一點羨慕步步驚險的夥伴。
我只能跟自己不安於現況的野心拉鋸,一邊勸誡自己珍惜得來不易的安穩,一邊卻感到這份安穩正一點一滴的侵蝕著我的生命力,包括創作的動力,以及探索人生的好奇心。
最終我發現,我是一個無法安於現況太久的人。對於自己的職涯,我仍有旺盛的雄心。
職場分手,高情商老闆不說挽留
「Good,這才是我認識的Landy。承認自己有野心,認清妳真正要的是什麼。」伯樂老闆換回當初面試我的嚴謹神情,一雙鷹眼炯炯發亮,將我們的離職面談切分為兩部分:上半場,他以自身的角度,向我分析職場的現況;下半場,他想聽聽我未來的打算,看看我的迷惘或徬徨,有什麼他可以幫得上忙。
相較於過往職場分手總是苦情挽留,變成歹戲拖棚,最後走向高壓情勒,伯樂老闆展現的情商與智慧,使我見識到,即便是「分手」,也可以轉化為對彼此有建設性的「交手」。
首先,伯樂老闆選擇誠實以告,讓很多同事感到訝異:「妳和伯樂老闆交情匪淺,在需才孔急的狀況下,他怎麼可能輕易放妳走?」但伯樂老闆反倒認為,正因為我們交情匪淺,更不應該強留我。
他沒有對我畫大餅,雖然我的職位,在組織轉型的過程中是必要的存在,但工作範圍和層級,無法跟得上我的野心,反而讓我陷入成長的停滯期。伯樂老闆說:「與其讓妳為了道義留下來,我寧可妳大膽出去闖一闖。不要停留在未知中等待,亦毋需過度恐懼未知而舉步維艱。」
伯樂老闆和我分享,每一次的職涯轉換,在舒適和熟悉之外,他也會面臨情感和道義的取捨羈絆,不是每次都能周全。
他以過來人的身分向我喊話:「職場上最耽誤時間的,是愚忠和濫情,妳只需要忠於自己,不要陷入情緒內耗裡。妳的書名不是寫了嗎?『不辜負自己,就是最好的人生』。」
其次,他向我再三釐清自己職涯的最高想望為何,這是他奉為圭臬的鐵則——「以終為始」,唯有清楚對準終極目標,方向才不至於偏移。接著,伯樂老闆向我提出了靈魂拷問:「如果再重來一次,妳會採取什麼不一樣的方法,在這裡達成妳的終極目標?」
一開始,我有點不太明白他的用意,畢竟時光無法倒流,也或許重來一次,我仍然會選擇差不多的做法,來因應組織的需求更迭。
伯樂老闆並不期待我立即回答,而跟我約定一週後再來互對答案。「這是我送給妳的臨別禮物。未來妳會面對很多苦日子,我希望藉由這個練習,幫助妳更精準的聚焦在目的地。若某一天痛苦到想放棄,隨時提醒自己,當初為了什麼原因而啟程。」
做別人不想做,甚至挑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一向都是我的優勢。我也曾輔助伯樂老闆落實他的政策,但看在伯樂老闆的眼裡,「這也是妳最大的致命傷,記住,『永遠要優先專注於自己想做的事情』,否則就得想辦法在公司與自己的第一優先之間,創造出最大的交集。」
最後,伯樂老闆向我請求真心的回饋,不限於領導風格、形式作派,任何我想要對他提出的針砭或建議,一概歡迎。這讓我想起第一天上班的情景,他向我展示了全然的開放和公平,如今到了臨別之際,始終如一。
沒有一種關係是永遠不變的,人情如此,職場尤為甚之。伯樂老闆告訴我,「但我們可以選擇保有一些不變的原則,像是『開放和公平』。妳從不隸屬於我,我們只是互相切磋學習,妳越進步,越會激發我,成為更成熟的領導者。」
就這樣,我首次經歷了幾乎零挽留,且百分之百感受到支持的職場分手。對於「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職場老生常談,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悟。真正的情份,不是為了未來可能的利害關係,而是我們為前程各奔東西,仍願意給予對方承諾。
伯樂老闆說,「任何時候,只要妳遇到管理或處事上的麻煩,妳知道怎麼找到我。」我也祝福他征戰職涯高峰,需要先鋒、後援、取暖或急救服務時,我的手機也會隨時保持暢通。
謝謝伯樂老闆,曾慎重與我攜手合作,又以極大的慷慨與氣度,放手讓我回應心中的召喚。我會永遠感念這雙手,不因分手而鬆手。
責任編輯:陳瑋鴻
核稿編輯:倪旻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