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過負債上億、兩次癱瘓危機…合隆毛廠陳焜耀總裁70年極限人生的體悟

經營一家公司，天天都不一樣，每分每秒都不一樣，
唯有這樣的體悟，並且即時調整，
身為員工才是個好員工，身為主管才是個好主管，
身為領導人才是稱職的領導人。

合隆毛廠成立於1908年，為少數立基台灣，跨足國際的百年企業，目前是亞洲歷史最久、全球布局最完整的羽絨加工廠。從原料、生產、製造到品牌，台灣之外，在加拿大、日本、韓國、越南、緬甸和中國都設有據點，客戶遍及北美、歐洲、日本、韓國和中國。

2007年，合隆創立一百年前夕，我想寫一本書，有人笑說哪裡有一百年，我便搜集、整理資料，並訪問家中長輩，將第一本書《商人之道》寫出來，讓大家知道這一百年是踏踏實實、真的一百年。

《商人之道》主要描述合隆毛廠在一百多年前以回收「歹銅舊錫」（台語）起家，如何從沿路喊「酒矸倘賣無」的資源回收古物商，到成立羽絨加工廠，進而打入國際。其中1990年代合隆分家，接下狀況最糟糕的台灣廠，我面臨經理人出走、被迫關廠裁員、負債上億，瀕臨倒閉，接下這把掉下來的刀子，我如何撐過這些煎熬，帶領合隆走過逆境，從負債三億，推升至營收六十億元，成為全球布局最完整的羽絨廠。

2016年，我62歲的時候，完成第二本書《擊敗心中要你放棄的聲音》，談及我與兩個兒子從2012到2014年，投入全球四大極地超級馬拉松賽事（編按：「四大極地超級馬拉松」The 4 Deserts Ultramarathon Series，指的是非洲撒哈拉沙漠、新疆與蒙古戈壁、智利阿他加馬沙漠和南極冰原），父子成為四大極地超級馬拉松完賽的登錄者，也是全球唯一父子檔的紀錄者。

2015年10月9日，我把董事長的位置傳給彥誠，完成交棒儀式。我與兒子之間的傳承與接班，對於企業經營關鍵議題的看法，我們用對談的方式，分享彼此從看法對立、相互理解、建立默契到並肩作戰的接班過程，這些內容皆具體呈現在2018年出版的第三本書《鴻毛之重》。

為什麼要寫這本書：時空變遷

在2015年，我把合隆交棒給老大彥誠後，開始騎重機壯遊之旅，從台灣騎到法國、美國、加拿大，到2022年總計騎了五萬六千多公里。幾年下來，我今年（2024）滿70歲，加上之前一共跑13場超馬的國際賽，身體受傷了，騎重機後，受損速度加快，後遺症出現，2020年起開始換髖關節。

喜愛挑戰的我，髖關節和膝關節換掉後又耐不住，繼續騎著重機東西南北跑，2022年9月到美國租了一部車子，從西岸西雅圖開車到芝加哥，然後換騎重機，從芝加哥往北騎到多倫多，再跟一些車友南下騎到美國北卡羅萊納州的藍嶺山脈（Blue Ridge）。因為開車與騎車的長時間震動，加速原本就有問題的脊椎惡化，當時的我是坐輪椅回到台灣。我的頸椎、胸椎、腰椎三個地方受傷，壓迫到神經，要開三次刀。幸運的是，遇到榮總的陳威明院長引薦黃文成主任為我執刀，讓我回到正常的社會運作體系，才會有動機寫這本書。

這幾年環境一直在改變，合隆毛廠的規模從大變小，而大公司跟小公司不一樣，合隆最早以前是大公司，後來面臨財務危機、瀕臨倒閉，讓我緊縮到非常小，然後再發揚光大，又把規模擴大。

對我來說，以前合隆都在我的掌握之內，《鴻毛之重》出版之後，我不再是主事者，而是成事者。雖然在寫書的當下，我很有經驗，也很誠心寫這些書，但是物換星移，換做是我今天的認知，我又體會、感悟到什麼？

為什麼要寫這本書：生病之後的體悟

自從脊椎開刀之後，手術成功是不幸中之大幸，我必須要靠助行器行動，需要看護協助我站立及日常生活。想起當年我跑馬拉松、騎哈雷橫越美洲大陸，簡直天淵之別。為了要恢復行動自由，同時間我開始積極地復健，每天的復健行程超過兩小時，包括在榮總物理復健、在長庚中醫針灸、在大直復健科與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復健。

每一個動作進行中，自尊心的痛、神經的痛和筋骨的痛，所有的痛加在我的關節上，彷彿有一千萬根針在扎，極限馬拉松變成心理的馬拉松，非常痛苦，有可能永遠不會好，可是我不能讓我自己在輪椅上度過下半生，我要站起來，我要到處趴趴走，我要自由，再大的痛苦我都能忍。

在復健這條路上非常非常辛苦，在這過程中，我體悟過去從未經歷過的人生。我開始體會到每件事情都有代價，更體會到什麼叫「陰陽」。

從前的我只有要不要，沒有能不能。只要我肯努力、只要我肯付出、只要我肯給，上天都給我最好的，我也認定人生只要努力付出，就會有收穫，而且投入越多，得到越多。

然而承擔完人生挫折，完成這些世俗所謂「成就」、「責任」，然後得到人生的獎盃，看在外人眼裡非常了不起，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後面要付出代價。我萬萬沒有想到，跑超馬跟我追求事業成功不一樣，身體有極限，我卻把超馬當作一種嗜好，像是吸毒一樣上癮。每跑完一次必須要好好休息，就像土地也要休耕，但是我沒有，每次跑完便馬不停蹄準備跑下一場。跑超馬當嗜好可以，但不能像我這樣瘋狂地操練，我一跑就跑了13場。

我是一個極端不怕苦的人，只要有一個目的在那裡，再怎麼苦我都願意承受。

在經營事業時，我不走偏鋒或者輕易的路，我跟員工混在一起，跟客人打拚在一起；在成功嶺時，我被霸凌，於是學跆拳道拿到黑帶；跑沙漠的時候，沒洗澡好像乞丐，為了跑兩百公里，事前必須練習跑五百公里，然後在嚴酷的賽道環境自我挑戰。但是每次完賽之後，多一個獎牌，有這個誘因，再怎麼苦我都願意。我不怕艱難、不怕苦，只要有一個希望，我就會接受挑戰，努力達成目標。

世間萬物總有陰陽兩面，有很多燦爛發生，也就一定會有黑暗面，才會平衡。我的人生得到那麼多，如今脊椎受傷，開完刀，要使用助行器，每天復健，也沒什麼好抱怨的，我就是坦然面對它。

從復健看企業經營

我時常講我的人生不怕錯與對。錯或對的問題，在於你怎麼去斷定錯對，但是企業經營的錯對就得非常注意，因為錯對會關係到「人」，包含我們都看到的，被迫離職、被迫退休的員工就沒有收入。好比我很多朋友在Covid-19的時候關掉工廠，而我們工廠剛好相反，增加了很多人，這些都是人事成本。我們要知道如何買對的東西，來解決我們的問題，好比買剪刀，是用來剪東西的，不是用來傷人的。在企業經營裡面，便會有決策上的對錯。

我時常跟我兒子彥誠說，身為一個企業領導人的基本動作是這四步驟：站穩、坐正、看清、出手。即便基本動作做得再好，領導人還是有局限，不可能全知全能，一定要仰賴團隊。身為一個經營者，他的身邊必須要有一批人，不是基於個人利益選擇提供資訊，而是基於他的角色職份提供資訊，協助經營者做判斷、決策。

每家公司不論好壞，到了年底一定要花時間復盤今年的成功與失敗、對與錯，問題在哪裡？時機在哪裡？好在哪裡？員工的功勞在哪？要怎麼獎賞？哪邊估計錯誤需要修正，包括市場的修正、薪資的修正、成本的修正、機器的修正？

我現在天天復健，每天看起來幾乎都一樣，但真的一樣嗎？不一樣。復健團隊每天給我的訓練方式不一樣，我痛的地方不一樣，醫生每次看診開的藥也不一樣。身體受傷開的藥不是一樣嗎？復健不是做同樣的事情嗎？對不起，都不一樣。

同理可證，經營一家公司，天天都不一樣，今天早上跟今天下午不一樣，每一分、每一秒都不一樣，唯有這樣的體悟，並且即時調整，身為員工才是個好員工，身為主管才是個好主管，身為領導人才是稱職的領導人。

所以儘管我已經交棒給彥誠，在2024年的第一個禮拜，我還是跟大園廠幹部們視訊會議聊聊，看看員工，由下而上，互相知道彼此的工作情形和要做的事，這才叫團隊及分享。唯有願意即時分享資訊及工作狀況的員工，才是公司要的人，公司的舞台、平台、釣魚竿、釣魚餌拿給你去做事，這些生財工具跟名譽放在你的手裡，才是對的。

回到為什麼我要寫第四本關於合隆的書，總歸一句話，這是自從我交棒近九年後的復盤，也是我人生70歲的復盤。70歲的我在歷經重大手術、復健之後，看著彥誠帶領合隆一路走來，現在的感受與6年前出版《鴻毛之重》時，已經產生了一些變化。

回看我過去生命中的三件大事：合隆毛廠的中興、超級馬拉松的征戰，以及傳承交棒，這三件我人生中的大成功，用現在的眼光看來，其中的得與失、陰和陽分別是如何，讓我對企業經營的彈性和韌性更有新的體會，也是70歲的我對公司、對人生的檢討與分享。

人生如同一場戲

時間過得很快，人生就是一場戲，戲台搭在合隆毛廠，而合隆毛廠就像一輛穿梭在銀河鐵道上的列車，已經開了一百多年，隨時隨地都有人上車、下車，這些人可能是客人，可能是員工，可能是路人，可能是流氓來搗蛋，也可能是來貢獻的，什麼人都有，在列車行進當中，發生很多故事。

人生在世，我不是來混的，也不是來跑龍套，而是站在一個經營者的立場，背負著合隆毛廠第四代負責人的使命，現在由第五代彥誠駕駛著這台列車，如何挑選前進路徑、決定速度，駕駛得平穩、精彩、賓主盡歡，端看我和車上的人，無論哪個角色，如何一起使命必達；在上車、下車這段時間，不管長短，擁有一段快樂幸福的時光。

人生就像一場戲，今晚由我演出，必使掌聲如雷。

現在，請各位上座，這齣由我主演的人生大戲，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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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高郁捷
核稿編輯：張勝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