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伯是一個特別的領袖,流著西方人奔放自由的血統,而他心細如髮的管理魅力,連我都自嘆弗如。

我有過很多在大型企業的工作經驗,卻很少耐心研究疊床架屋的神木級組織圖。對我而言,老闆就是老闆,加多少高級名詞在前面,都是一樣的。

同事說,「妳不要這麼狀況外好不好?他可是湯伯,妳老闆的老闆的老闆。多少總字級的人物,全得向他磕頭。」

聽大家形容的語氣,湯伯就像是以前寫作文不小心提到國父或蔣公,前面要自動挪空格的偉人。

我剛加入那間公司的前2年,台灣是重點發展市場,三不五時就會見到湯伯。他總是穿著一身合腳的卡其褲,搭配將袖口微微捲起到肘間的棉質條紋襯衫,行動如風的穿梭在各個角落。

大部分西方人慣用的香水,一向濃厚得令人屏息,湯伯不同,他偏好木質氣的香氛,還可能摻和了一點薄荷的成分。與湯伯開會或談話,宛如置身大型森林浴現場,本該如坐針氈,難得身心鬆緩。

在神木級的組織圖裡,湯伯是頂端中的頂端,我是細小的底部根。按照往例,我覺得我們不會有太多交集,每次打照面,我都端出最禮貌和熱切的笑容,不是為了增加個人記憶度,而是不想讓台灣在他面前失了印象分數。

結果,我低估了湯伯。

辦了一場反應冷清的活動,唯一響應者竟是大老闆

有一年,老闆委任我辦理一個全集團的年度活動。不過,各國國情相異,在台灣辦這場活動,非常有可能是雷聲大雨點小的照本宣科。

老闆鼓勵我不用想太多,照我自己的意思操辦即可,她會全力支持的。於是,內部宣傳表面熱絡的喧騰了幾日,員工的反應始終冷冷清清。雖然早在預料之內,心裡仍有說不出的沮喪和失落。晚上還得埋首整理結案,苦思該以什麼樣的角度匯報台灣區的成果。

突然,信箱通知聲響,我抬頭看看發信人,靠!是湯伯啦!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會是老闆的老闆的老闆發信給我,是不是被他發現,台灣區的反應很爛。天啊,天要亡我!誰來救救我?」

我發誓,我聯考看榜單也沒這麼提心吊膽,於是用盡畢生勇氣把信打開,瞇著右眼,只打算先看第一段。

咦,怎麼回事?那封信超級簡短,而且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收件者。我不由得睜開兩隻眼睛,把那封信看了又看。

「謝謝妳在台灣發起並領導這個活動,我也附上我的行動宣言,響應妳的計劃。」誰想得到,數百名台灣員工裡,湯伯是唯一回覆我的人,還附上圖文並茂的行動宣言。

此後,湯伯又當了很多次第一和唯一。由我主導的活動或公告,他不是率先發聲,就是在事後誠摯送上感恩。

湯伯記得所有我執掌的工作內容,哪怕是像發送日報這種基本小事,他都會利用走廊或茶水間的短暫會晤時間,對我提出他看到的疑惑。像是,為什麼台灣人這麼關注屍體與裸體、緋聞或醜聞?

不只是我,其他員工的待遇也差不多。湯伯關懷每一個員工的工作和生活。他問出的問題,絕不是秘書事先準備給他的題庫,是他真的在意、而且記得的。

我曾問湯伯,怎麼辦得到這樣呢?為什麼需要做成這樣?一個大人物,應該有數也數不清的大事要操煩吧。

湯伯回答,「人人都是大人物喔。因為每一個人對組織而言,都是重要的。我想讓大家都感受到,自己很重要。」我看著湯伯,他在組織的最高處,展現的姿態卻是如此親民。

讓組織中的每個人知道「他很重要」

這句話,也替我往後的職涯,帶來重大的影響。儘管我爬不到湯伯的無人之巔,始終記得他把每一個人的職能和貢獻,放在心裡面。無論湯伯經手多少關於天文數字的決策,他對於人的行動方針,一直著重在基本面,入微且深刻,勿以善小而不為。

現在,我也常常提醒自己,當那個第一與唯一:收到需要共襄盛舉的信件,花個幾分鐘參與回應;在不同的活動結束後,利用各種方式,和主辦人道謝,分享我在當中的獲得。

每周去試著接觸一個不很熟悉的同事,瞭解他負責的業務範疇,漸漸找到彼此之間的關聯、或未來可能合作的空間。

走廊與茶水間遇到愁眉不展、喜上眉梢、或欲言又止的同事,先出聲問問他們最近還好嗎?別老是急急忙忙的只惦記自己處理不完的事。

即使我知道,我永遠不會爬到湯伯在的位置,那也不是我想去的地方。但我想和他一樣,成為一個「使別人感受到自己很重要」的人。

這股始於體察每一位員工微小之處的心念,鼓舞我不再因為自己的渺小而妄自菲薄。反而更專注於被視為渺小的本份,發揮力量,支持著組織的紮根和茁壯。

所以,下班前,希望你記得,你很重要。行有餘力,不妨也試著讓對方知道,他很重要。

*本文獲「職場裡的人類圖」授權轉載,原文:《細小的力量》

責任編輯:陳瑋鴻
核稿編輯:倪旻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