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我課的學生經常是來自不同的系。開學時,有一門課是某系學生揪團,我心裡計畫著,把不同學習背景的學生放在同一組討論,一定會有超越同溫層的火花,太棒了!然而,我觀察他們的狀態,發現他們很緊密地坐在一起,如果現在馬上就把他們分開,會像我剛到日本愛知作為交換學者時,被初來乍到的恐懼嚇到,反而很難融入。

因此我克制住自己的行動,現在還不是時候。

大約上了幾週的課,可以感覺到他們身體放鬆了,我才採取行動,把來自不同系的學生分配到不同組。分組後,有一位學生在課間休息時,前來找我商量,提出想要同一系學生坐在一起的訴求。

我解釋了我的分組意圖,是想要打破舒適圈,讓學生聽到同溫層以外的觀點。學生當下沒有再說什麼,但是隔週和另外一位學生在課間休息時,再度提出訴求,想要同一系學生坐在一起。

他說:「我明白老師的好意是想讓我們認識不同系的人,但像是老師你要我們討論倫理的議題,我們這一系的專業有我們才知曉的倫理議題,沒有坐在一起就沒辦法談得深。」我心裡覺得他好棒,要跟老師談判,不僅準備了論點,還同理了老師。

我說:「誒,我沒有想到過你講的這個觀點,這的確值得考慮。」

我更進一步地說明我把各系學生打散的意圖:「教學現場端有幼兒園老師、小學老師、科任老師、社工師、心理諮商師、巡迴輔導老師、職能治療師、行政管理者。每個專業都有他的重點、立場和語言。

通常各個專業進到現場,時間都不多,要在很短的時間內彼此對話,能夠講完自己的主張就很不錯了,很難完全理解對方。因此不僅難以合作,有時候還會對立。老師把不同系的學生分在同一組,是想要讓你們進入職場前有多一點機會先接觸其他領域的人是如何思考與行動,不曉得你可以接受我的考量嗎?」

學生說:「我只是提一下意見。」

我看到學生更深層的需求是想要掙脫不熟的不舒服,於是說:「老師觀察到和陌生人坐在一起討論深度的議題很尷尬,如果過一陣子還很不舒服,我們再來討論這件事,好嗎?」

學生離開以後,我進入「馭子如下棋」的狀態——不是要贏過學生,讓學生聽我的話,而是站在制高點去預想下一步,學生會有哪些反應的可能性,我又應該如何回應才能夠雙贏,你好我也好。

首先,我先安頓我自己。我回到初心思考,我的課程目標核心在哪裡?如果學生非得坐在一起不可,還是可以達成課程目標。因此,我決定無論最後的結果是打回原形或是維持我的安排,我都能接受。

接著,我以照顧提出訴求學生的觀點來思考。如果提出訴求的學生不舒服到癱瘓了,不學了,翹課了,不僅他學不到東西,也失去我費心安排分組的意義了。因此,我心中默默地訂下這個觀察點——學生可以從我送給他的禮物(費心安排分組)受益嗎?如果這個禮物太沈重,重到帶不走更重要的東西,那我願意把禮物收回來。

然後,我看其他的學生。我看到有些學生很能融入他系的談話中,頻頻大笑出聲,我一度還好奇地問他們:「你們本來就認識嗎?」同桌學生回答:「不認識啊」、「我們自然熟」。

因此,在我下一步的計畫中多了一層考量,如果要打回原型,還得考慮其他學生的意願。

最後我心裏默默地沙盤推演:如果學生下週再來找我,我會邀請他幫我想解決辦法。

我會告訴他,和同系同學坐在一起沒有問題,但是要請他幫我想辦法在照顧他的安全需求,同學專業對話的需求之外,還要考量該怎樣安排,才能照顧到我的分組意圖和其他同學已經和別系同學混熟,不想打回原形的需求。

這樣的作法不僅雙贏,甚至是三贏。

  • 訴求學生知道我聽到他的聲音,顧慮到他的感受,他贏。
  • 訴求學生聽到我的聲音,顧慮到我的意圖。我贏。
  • 訴求學生考量到其他學生的聲音與感受。大家都贏。

如此一來,無論結果是如何,沒有人是輸家。

這個過程看似麻煩,但能夠訓練學生面對未來兩難決策時,能夠注意到各個面向,站在制高點做決策,達到了幫助學生融入社會的終極目的。

正念認知療法在講大腦如何運作時,談到了注意力的運作。我在應對教室裡的挑戰,處理學生的訴求時,先把注意力放在照顧自己和學生的需求,再站在制高點,鳥瞰其他學生的狀態。

當我搜集到足夠的資訊時,就如同在美食對決節目「地獄廚房」一樣,無論主持人給我什麼題目,我都能夠不慌不忙,心有定見,以較週全的方式回應。

這個心法不僅適用於教室,也適用於家庭與職場,甚至更大的場域。

人物簡介

郭葉珍

現為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幼兒與家庭教育學系副教授。


*本文獲「郭葉珍」授權轉載,原文:「意見不同時,如何安定自己和孩子、學生或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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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稿編輯:李頤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