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看到商周執行長郭奕伶在粉專發表的文章提到「好聚好散，也是一種能力」。雖然主旨在傳授成熟合宜的離職姿態，身為主管的我，卻對「被下屬fire」的感覺心有戚戚焉。
坦白說，即使當主管多年，每當週一一早收到離職信的震撼與賭爛，沒有因為年歲增長而處之泰然。我只是學會了再震撼、再賭爛，都要往好處看：相信對方是深思熟慮了一個周末，選擇在一週開工的早上與我攤牌，就是不想歹戲拖棚、讓團隊的運作陷入困難吧。
於是，我通常也在最快的時間和對方約定，「嘿，我收到你的信了，一起吃頓午餐吧。」
對方懷著親赴鴻門宴的惴惴不安前來。這不意外，任誰都怕被當面強留或責備。我會朝他們笑笑，鼓勵他們盡情點上自己愛吃的菜，這一餐，讓我分享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是我的親身經歷。與去留有關。
得力下屬要走，怎麼辦？
W是我還在代理商服務的下屬，與我共事的時間不算太長，人卻特別機靈、外語也流暢。沒三兩下功夫，大家口中難纏的客戶，在她手中順服得像綿羊。因此，她在我團隊中的晉升速度極快，連上級主管也很看好她的發展潛力，頗有長遠栽培的打算。
當我準備和W交付下一階段的任命時，她卻向我提出離職的請求。我沒料到會有這個神展開，臨場反應彆腳得如同意外被甩的情人，反覆追問著原由，也提不出挽留她的好說辭。
W的理由很正當。她嚮往國外的生活與工作模式，更想藉此終止和男友分隔兩地的遠距關係，過上兩人世界的愜意小日子。
這些我都懂，我也動過這些念頭。作為朋友，我舉雙手雙腳贊成W的決定，作為主管，我必須要有自己的盤算和私心。
代理商的日子水深火熱，我不只把W當成客卿，還指望她能作為團隊的左右膀臂，替我擔當關鍵主理人。
講實在的，她走了，我會很麻煩。底下稚嫩的人，不足以信靠；老成的，對上位毫無戀棧。有W在的日子，我起碼能保有喘息空間，一想到沒有她的光景，我不禁渾身冒汗。
那時的我，道行尚淺，管理功夫不外乎軟硬兼施這些表面功夫。嘗試好幾次，她去意甚堅，我知道再拉扯下去，只是浪費彼此時間。
決定放手的那天下午，趁著拜訪客戶的空檔，我在對街的名品店，買了一個精巧的小物件，我知道那是她鍾情許久，卻始終買不下手的。我想，跟我辛苦了這麼一段時間，她值得這個惜別禮物。
收到這個意外的意中物，W很激動，摟著我又哭又笑、又跳又抱。
故事聽到這裡，和我一起用餐的部屬，個個露出一副賊笑，「老闆妳心機很重耶，這跟分手炮不是差不多意思嗎？欲擒故縱。」
真心不騙，當時的我，真沒想搞什麼欲擒故縱這一招。W是我早年認定的愛將，對於所愛之人，我可以不計代價，一騎紅塵只為妃子笑的。
這個舉動打動了W。離她出國前，還有一段短暫的空檔，她願意留下來幫忙，給我充裕一點的時間找人。
以為皆大歡喜，卻落得形同陌路的下場
有時，世事就是這麼巧、也這麼不巧。正以為暫時皆大歡喜的局面，被突來的組織調度攪亂一池春水。我接下新的客戶業務，連帶必須管理新的團隊。至於W，由於她能給予組織的時間不長，便被當作機動人力，規劃到緊急編制組別，支援多個大型專案。
那些專案，都有一個共通特性，事雜、人刁，難度不是一等一，煩度天下無敵。應付週而復始的細瑣雜務，不是W的長項，也絕非她的志向。起初她只是動了惻隱之心，想要留下來幫助我無痛轉換，怎知最後都痛在自己身上。
我的狀況也沒好多少，困限在新的任務當中，分身乏術，看W一籌莫展、氣急敗壞的身影，我恨自己愛莫能助。
漸漸的，公司有些耳語傳出，有人認為我略施小惠，替公司「拐騙」了W，結果害人家騎虎難下。我不知道該如何因應和解釋這些謠言，也開始懷疑自己的起心動念，是否真如我想得純情？總之，沒過多久，W就再也不和我說話了。
遠遠的看到我，W會繞道而行。真躲不過狹路相逢的時候，W拿我當空氣。有次我終於忍不住叫喚了她的名字，她大聲的朝我哼了一聲，「我很忙。沒空。」
為什麼要和準備向我告別的部屬，講這個故事？最後大家總是會關心，W之後怎麼樣了呢？她依照自己約定的時間離開，在海外完成了她的夢想，過得很好。只是，我們變成了再不交談、也不見面的陌生人。
「真正失去W的日子，的確煎熬難耐。正當我懷疑再也遇不到像W這麼好的人才，我卻不停的遇見了和W個性大相逕庭、能力卻旗鼓相當的夥伴，像你們。」我把故事的尾聲，停留在這一句。
每一個離開的員工，都拓展了你的人際圈
每一次得力夥伴的離去，我都會想起遠走的W。過去，我沒掌握好去留的應對準則，所以現在的每一刻，都是絕佳的練習機會。
我從中學習到，職場的去留，主事者大可不必看成如喪考妣。我很喜歡鄒開蓮說過的一句話，「同仁離開了，就等於自己的人際網絡也跟著向外擴張，只要是好聚好散，日後都會變成四面八方的兄弟姊妹。」
不要為人事異動過度糾結，相反的，可以期待舊有關係的暫時終結，變成新的連結。這不只是放飛對方，也是讓自己重新振翅的起飛。除了W，我還碰過團隊成員在同一天全數上遞辭呈，一夕瓦解的窘境。
我以為，我會死得很難看，結果，我活下來了。職場存活的關鍵，往往不是你有多大的團隊可以依賴，而是你有多信賴自己的能耐。
處理下屬去留，可以真情流露，切莫感情用事。當去留的理由，牽涉到人生與家庭規劃，我提醒自己，放下雞婆心態，不用去替對方分析，怎麼做比較好；也別犯情勒的天條，把交情當成武器。而是盡可能的全心傾聽，對方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同理他的選擇，尊重他有選擇。
被下屬fire的氣度，不僅難捨亦能捨，更要當捨則捨。若把職場視為江湖，我一直很喜歡金庸替楊過寫的一句話：「今番良晤，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
儘管就此別過，也能抱持再見於江湖的寄盼與灑脫。
＊本文獲「職場裡的人類圖」授權轉載，原文：《被fire的氣度》
責任編輯：陳瑋鴻
核稿編輯：倪旻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