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雲已經參加過2次「老年旅行團」，第一次的短程旅遊花了人民幣68元（約台幣300元），旅行團還送了一桶油；第二次去九寨溝，人民幣199元（約台幣880元）4天3夜，車費、門票、吃住全包，除了超高的CP值，2次旅遊的共同特點，都是除了她一個年輕人，其他都是老年人。
＊以下文中提及的價格皆為人民幣。
小紅書上有很多類似的筆記，不到100塊錢的崇州一日遊，旅遊結束後竟然還送100顆蛋。老年人和藹可親，會關心人、幫助人，而且和他們的年齡不符的是，他們旅遊時精力充沛，「下車拍照遊玩、上車聊天唱歌，休息什麼的，那是年輕人才需要的。」
在小紅書用戶「明天會更瘦」的筆記中，生動刻畫了這些老年人的正能量，「老人家的團隊，從車裡到車外，都是對彼此的欣賞。像是你的圍巾好漂亮、你拍照的角度真好，你今天的搭配太漂亮了。」
正能量的玩，一些城市的短程旅遊只需要幾十塊錢，遠一點的，也是CP值超高。全程玩下來，比自己單獨買機票還便宜。
這樣的現象，成為社交媒體上的熱門話題：感受老年人的正能量、成為老年旅行團中的團寵，接受婆婆們餵食，叔叔阿姨還幫忙介紹交往對象⋯⋯。過去被詬病的「低價團」旅遊，好像一夜之間翻身了。
很多老年旅行團並沒有明確說明自己只服務老年人，而是因為「特價」和「低價」的性質，往往吸引更多老年人報名。除了價格極低，通常還會贈送報名旅客米、麵、油、蛋，這也是老年人最喜歡的。
而現在，更多年輕人被這些福利吸引。一位湖南的導遊說，「對於現在收入不高但是又想玩的年輕人來說，老年團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多名旅遊業從業者表示，最近諮詢老年旅行團的年輕人多了起來。有些旅行社還會在社交平台上以老年旅行團的優勢來吸引年輕人，像是「團寵」和「照顧」等關鍵詞，都會出現在宣傳文案裡，評論區也不乏年輕人前去諮詢。
一位四川旅行社從業人員表示，之前團裡幾乎沒有年輕人，最近幾個月開始越來越多了。
有相關人士稱，年輕人加入老年旅行團的現象，與消費動能降低的大背景有關。高昂的旅遊費用使很多年輕人望而卻步，這時候，老年旅行團的低價優勢就尤為突出。這也和他們的生活方式有關，有些年輕人更注重省錢和方便。
老年團CP值高，還能獲得長輩們的關懷
高CP值是吸引年輕人加入低價老年團的首要原因，而他們在老年團中獲得的團寵身份，是為旅遊體驗加分的重要因素。
在校大學生陳樂，在網路報名了一個低價旅行團，885元3天2晚的普陀山跟團旅遊。進團之後，她才發現除了自己和朋友，團裡幾乎都是老年人，這也讓他們成為這些老年人們照顧的對象，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團裡一位爺爺怕2個年輕人吃不飽，還自掏腰包幫他們加餐；團裡的奶奶買了水果，也不忘先拿給團裡的2個年輕人吃。
周小敏加入的是從上海到內蒙古的老年團，5天時間1300元。「這個團的老年人，年齡真的很大，他們很多人連牙都沒了。」由於這些老年人年齡大，整個旅行團的節奏也非常慢，周小敏說，像自己這樣的懶人，非常喜歡老人團的旅遊節奏。
「而且阿姨們特別熱情，會主動上前搭話，還幫忙拍照。」後來周小敏把自己的經歷發在網路上，好多人找她要低價老年團的聯繫方式，最後旅行社的人告訴她，自己的電話快被打爆了。
加入老年團的快樂，不僅是因為價格便宜，還有和老年人一起旅遊的安全感，尤其是在旅途中發生一些意外時，他們非常善於談判和維護權利。
李紅在跟一個老年團時，在景區裡和一個穿著玩偶裝的人隨意拍了張照，而被當場索取100元的合照費。李紅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覺得自己被人訛了，她想據理力爭，但又礙於面子，就當買個教訓。
但時候，同車的幾位叔叔阿姨都跑過來為她撐腰，幫她討價還價，最後100元的合照費，被他們殺到10塊錢。後來，再去那些不熟悉的地方玩，李紅找旅行團問的第一件事，就是老年人多不多。
儘管不少人對老年旅行團讚不絕口，但並不是所有人在真正體驗過後，都會把老年旅行團當成自己的最優選擇。在這些旅行團裡，很多老年人的過度關照，還引起年輕人吐槽，「他們管得比我媽還多。」
而且，整個旅遊過程中，老年旅伴們的關照，並不能沖淡低價旅行團本身的問題。
低價旅行團，是披著便宜外皮的購物團
由於老年人的特點，老年旅行團有自己的旅遊方式和節奏，不是所有年輕人都能體會這種方式的快樂。像是一些老年團早上5點半就要起床吃飯，一天要奔波於3、4個景點，導遊還會不斷帶你去特產店和禮品店。
趙深陪著家人一起參加的低價老年團，每到一個景點，導遊都要讓遊客買票坐電動車。這些老年人腳真的不方便，導遊說要買，他們就買，這就導致旅遊大部分時間都在車上坐著，真正能在景點裡逛的時間少之又少。對趙深來說，這樣的旅遊百無聊賴，最後他直接帶家人離團了。
還有，低價旅行團的服務標準非常低，低到讓一些年輕人無法忍受。
周琳陪母親報名的低價老年團，4天3夜只要兩百多，但午餐吃全素，住宿條件也很差，旅行團會以低價為由，連旅館的床單都不給換。途中導遊來會一直洗腦遊客，讓他們覺得自己得到的服務很好，還要求遊客們喊口號。
其實有不少老年旅行團，都是被保險公司以給高端客戶的福利為由騙去的，參加的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人。他們帶去的很多景點，實際上是免費的，而且到購物環節，還會被集體關進一間屋子裡，有專人來講課，想躲都沒辦法躲。
這些披著低價外衣的老年團，實質上就是購物團。團費低就意味著，你要面臨很多的購物環節。一個應屆畢業生小紅書博主@小瑜歷險記，就曾把自己「杭州新疆5天三千多」的低價老年團經歷發到網路上。團裡大部分都是5、60歲的老年夫妻，進商場購物時沒什麼人消費，導遊就在車上「教育」遊客，用道德綁架，最後還硬拉著博主和她朋友一起推銷產品。
而這種低價老年團勸退的不僅是年輕人，對一些單純想做好本職工作的導遊們來說，也深受折磨，他們訴求「取消購物團」，只當導遊，不當導購。
從事旅遊行業的導遊小趙就表示，希望能夠取消全部的低價團，身為導遊的她，也被低價團折磨得不輕。
由於老年團價格低，所以餐飲規格也比較低，很多老年人會向她抱怨吃不好。遊客不滿意時，就要投訴她。有一次就因為多收了一項必要的消費，她就被那些老年遊客指著鼻子罵，她解釋，遊客也只會說自己年齡大了，聽不懂。
她心裡想說，「自己繳了多少錢，心裡沒數嗎？」，但話被咽了回去。類似的事情，她已逐漸經習慣和麻木。
小趙不想接這些購物團的單，但是純玩的團，生存空間太小。其他導遊也表示，只要市場有需要，這些低價團就不會消失，你不做，這個市場就會被別人搶走。小趙說她知道的一家純玩的組團社，已經倒閉了。
不肖廠商打低價旅行團名號，騙取長輩錢財
實際上，被年輕人推崇的低價老年團，正是旅遊紛爭的多發地帶，它並不那麼美好。「社交恐懼者的治癒之旅」、「福利」、「低價」，有時僅是一個誘餌。
李直在今年2月底，幫家裡長輩報名了海南低價旅行團，每人團費299元，結果旅遊結束時，他們買了幾千塊錢的三無產品（編按：指無生產日期、無品質合格證書或生產許可，以及無生產者名稱），這些幾乎都是在導遊的洗腦和逼迫下買的，「剛上車，導遊就跟我們說一些迷信的話，說什麼有些東西你要信，要不然就犯太歲，說得很邪門，但那些東西老年人就特別相信。」
每去完一個景點，導遊就會統計每個人的消費金額，「不多的時候，導遊就說不買是對不起這個團；這是政府扶持的，不買就是對不起政府。」導遊的話越說越難聽，很多老年人無法接受這些話，就被迫買東西，幫自己留下一點尊嚴。
這次參加低價老年團之後，李直特地去查相關資料，發現海南低價團的問題早在十幾年前就存在了，到2023年還依然非常普遍和猖獗。
2015年，《北京晨報》就已經報導過這類的低價旅行團，這些低價惡性競爭的旅行社，為了控制成本，不斷擠壓導遊工資待遇和遊玩路線的服務品質，以拉低產品價格。一位旅行社負責人表示，那些幾百元的低價團，費用明顯低於成本。對於旅行社和導遊而言，是負債接團，因此如果不想虧本，就只能想辦法撈錢。
相關部門早已著手處理這種低價旅行團。2021年，旅遊大省雲南就透過與在線旅遊服務商合作，在2年的時間裡，下架了1100多個不合理的低價旅遊產品。
然而，這種低價旅行團到現在仍然存在。《北京日報》前段時間對「100多元遊廈門」、「50塊錢去河北」的低價旅行團做了報導，很多老人非常樂意參加這類低價旅行團，他們通常經熟人介紹，且結伴出行。調查發現，很多老人抵擋不了導遊的道德綁架，就會進行高額消費。報導說，其中一位老人參加免費旅遊後，就被推銷買了數十萬元的保險產品。
在某社交平台，一位博主分享她的母親跟著免費旅行團遊玩的經歷。99元的短程旅遊，大巴不但提供接送，還附一頓午餐。這個行程除了價格便宜，旅行團還說，99元的費用1個月後，可以還給遊客。這種旅行，博主的母親已經去過2次。
不少人都在評論區說，自家長輩也參加過類似旅行團，他們最後要麼是被騙走錢，要麼在旅遊過程中被迫買大量的三無產品。
此外，利用低價旅行團詐騙的案例也不少，據太原市人民檢察院披露，去年9月，尖草坪區檢察院辦理一起以「低價旅遊」為噱頭的詐騙案件。他們打著「低價旅行團」的幌子，吸引老年人預繳報名費，透過「拉人報名優惠、辦旅居卡優惠」等方式，誘導多名被害人繳錢。後期又陸續以押金、防疫費、保險費等理由，繼續騙取被害人錢財，所得詐騙款均用於個人消費。
目前有越來越多年輕人正在回歸跟團旅遊，據統計，今年的五一勞動連假，18歲～40歲的出境跟團遊客，將占7成左右；25歲～35歲的遊客，占比近40%以上。而報名老年旅行團，不僅是經濟實惠的選擇，也是一種旅遊的新體驗。但，其中的隱患也不容小覷，消費團甚至是詐騙團，在低價外衣的偽裝下，可能隱藏你意想不到的風險。
（劉雲、陳樂、周小敏、周琳、趙深、李紅、李直皆為化名）
＊本文轉載自「直面派（ID:faceurhart）」，作者：薛亞萍，原文：年輕人，老年團不是那麼好混的
責任編輯：倪旻勤
核稿編輯：陳瑋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