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月的北京城，夢回中國1980年代的「自行車王國」。（編按：1980年代自行車是中國城市街道上，最具主導地位的交通工具。）
自7月初以來，一支編制龐大的銷售聯合部隊，從北京城北的昌平、東邊的通州，西至門頭溝，南部大興開始向五、四、三、二環陸續駐紮。每個「營帳」後方擺著數排裹著泡棉紙的「名牌」登山車，被撕開的縫隙裡，閃爍著美利X、迪卡X、捷安X等知名自行車品牌。
有人拿著喇叭，一邊徒手組裝剛拆掉包裝的自行車；一邊隔著已經排成長龍的隊伍，慷慨的喊著，「這邊免費領登山車。」
所有的登山車全部免費送，各大銀行信用卡業務員化身成自行車推廣大使，他們滲透到各個環線的商業廣場，7月至今，一發不可收拾。
北京龍湖商區的廣場上，有近100台登山車等待著被領取。而通行證，是辦2張信用卡，可以由4到6家銀行裡，任選2個拼裝；辦好一張，就發一個瓶蓋大小的牌子，集滿兩枚，就可以領車走人。
一些自行車被奇形怪狀的組裝好，北京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南門的一台車子，經過業務員1小時努力擰完最後一顆螺絲後，車子的把手裝反了，但毫無察覺的被分享到小紅書上。
小紅書是這次撿便宜大會的活動勝地，人們在小紅書上傳播資訊，「終於來門頭溝了」、「終於來望京了」⋯⋯。小紅書的筆記裡，有一堆自行車和眼巴巴著等候的人群；還有響應減碳政策、「便民出行」的話術，漂亮的推波助瀾。
而評論區就像期待明星演唱會巡迴一樣，翹首期盼著辦卡的業務員們趕快在各地開設新站點。
有石景山區的群眾已經意識到，當地可能迎來「車滿為患」的情況，焦慮的說石景山送車活動已經持續1個月，逼近人手一輛自行車的程度。
而在另一則筆記裡，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南門那台自行車的事主，在看到評論區後才赫然發現車把手被裝反了。
免費送車為環保？還不是為了衝業績
信用卡業務員未經專業自行車組裝教學，首都經濟貿易大學附近的銷售人員，一口唐山口音說：「我技術忒不行，今天把（自己的）手給弄了。」
由於現場工作太忙，拉長了各個站點的活動截止日。一周的活動被拉長到整個7月，7月的活動被延長到8月，沒人搞得清楚銀行們到底要在北京送多少自行車。同時，北京到底有多少個站點，銷售員也絕口不談。
你如果問北京有幾個領車的點，他們一般會說只有一家、絕無僅有，你能嗅到一絲飢餓行銷和競爭的煙硝味。
如果你做過功課，誠實一點的銷售員，會告訴你各個小團隊都在激烈競賽，「別說告訴你其他點兒在哪，恨不得都掖著藏著呢。」小團隊是不同的銀行，平安、廣發、光大、興業、中信、民生，還有北京銀行，表面上一同合作，但其實都在衝各自的業績。
各個銀行的業績壓力到底有多大？從這場免費送自行車的活動看，只要客戶有撿優惠的需求，壓力就一直在。
競爭和合作促成了奇蹟般的效果，登山車在這些密集的站點協力下，被推成本季最紅的「爆款」，只要你多逛幾個商圈，就能看到那些鮮紅的免費領自行車橫布條。活動現場的展架，還因地制宜印著「為推動綠色環保」、「為推動小區居民出行」、「為推動我廠員工出行」的貼心話術。
排隊辦卡領車的隊伍，15~20分鐘前進一位，只要帶著身份證，就能現場核卡、開卡，6個月後就可以註銷，有貸款還款逾期的歷史，也不是絕對的障礙。
在現場的諮詢台上，經驗老道的業務員安慰客人說：「逾期也有批的，稍微寬鬆一點。」不論是排隊的、還是拎著喇叭的，都想把卡辦成，讓自行車順利轉手。
在假日和下班後，每人平均花上20分鐘排隊，讓隊伍變得相當漫長。業務員體貼的讓大家有事可做，展架上寫「已成功領取登山車的前一百名客戶，拍照編輯文字轉發朋友圈＋業主群，送價值50元登山車鎖一個」。
在銷售業者的拓客定律中，這是一系列的活動，在社群媒體上的信用卡銷售真經裡，一位銷售老將推心置腹的說：「把禮品、活動內容，用圖文的形式展示出來，把最有誘惑力的賣點都拿出來做成展板展架，擺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他覺得在猶如驚弓之鳥的客戶前，禮品才是最殺氣騰騰的戰術。
這次各大銀行送登山車，在辦卡的每一階段，都做到了殺氣騰騰的銷售要點。即使在北京40度的高溫和暴雨折磨下，老百姓仍苦苦期盼自行車的到來。
銷售的絕學，讓信用卡業務在努力達成業績的同時，製造了北京城21世紀空前的自行車盛景。
看似名牌登山車，其實都是山寨車
這些來自銀行的自行車推廣大使們，即便在北京的暴雨面前，也表現出頑強的韌性，「雨下得忒大，前面2天我們還來，後面忒大，承受不住了。」北京雨最大的那幾天，室外的辦卡送車活動很多都停了，但室內的沒有停辦、車照送。
與這些業務員同心協力的，還有一輛輛從天津自行車廠日夜運來北京的大卡車。
所有的物流業者，幾乎都由天津某自行車廠出發，最終運到北京城星羅棋布的各個站點。但沒有一個業務員能說清楚那個天津自行車廠到底叫什麼，唯一的線索是，它也生產飛鴿，這些「飛鴿自行車」，也在部分辦卡領獎的名單裡，而且從多個領過自行車的網友描述，飛鴿似乎是領獎池裡少有的幾個非山寨自行車。
飛鴿的總部就在天津，2018年的時候提供「ofo共享單車」6條產線，是重要的生產線之一。而如今，這裡似乎再次轉型，成了生產各大銀行贈品的工業基地。
一位東北的業務員大哥坦誠的說：「我這只有飛鴿，就是非常一般的，它不是什麼好車。」然而，其他銷售員口中卻有別種說法，「原價2000塊錢（人民幣）的飛鴿，是好車。」
「其他地方送的捷安特、美利達都是貼牌的，還有那個迪卡儂自行車，它也不是迪卡儂的。」銷售員解釋說。
那些標著MEIREDI和MEOLIDA的車子，不懂的人乍一看確實很容易念成美利達（MERIDA），而DIKALN雖然英文拼寫和DECATHLON相差十萬八千里，但要把它念成迪卡儂就是那麼順。
而這些山寨車，全都出自天津那間工廠。
品質差到不能騎的自行車，開始出現在二手交易平台上
業務人員說，這些在直覺上看很像大牌的自行車，都是銀行訂做的，市場上沒有賣。「而且我一個辦信用卡的，也不知道天津的廠子到底是怎麼運營的。」
這些源頭模糊、身份存疑的車子，在你領取的時候，得不到一點確切的消息，有些人會信口開河，說是訂製車輛、專供車輛，幫山寨披上一層外衣。
這些自行車到底能不能騎？
隨著活動進行一個多月，也讓領過自行車的人逐漸開始回饋，大量的人開始吐槽，有人抱怨在捷安特在官網查不到型號、車子騎一半內胎壞了、車漆是貼上去的、這種車上路很危險、騎起來比ofo共享單車還累、人民幣200元都不值、工業垃圾⋯⋯。
比起在網路上吐槽，有些人更「務實」，說自己不要這些工業垃圾，就轉手賣出去。出售的文案寫著「參加公司抽獎活動獲得」、「560元（人民幣）一輛」、「忍痛出讓給有緣人」。
在中國最大二手交易平台「閒魚」上，迪卡儂成了自行車類別的王者，這個在百度詞條裡沒有任何存在感的自行車品牌，一夜之間鋪天蓋地的掛在閒魚上，人民幣300元到699元不等。
變速、款式時尚，輕便省力、699自取，在北京無數個商圈裡被免費領走的工業垃圾，在閒魚上成為了買家們閉口不談的秘密。
資訊的不對稱，讓銀行為北京提供自行車自由，最終卻又提供了大量山寨自行車訂單給二手市場。
而這場北京免費領自行車的盛況，比起自行車的推廣，正逐步走向一場看破不說破的撿便宜接力活動。
＊本文獲「盒飯財經」（ID：daxiongfan）授權轉載，原文：北京信用卡業務員，送出百萬山寨山地車
責任編輯：倪旻勤
核稿編輯：陳瑋鴻
